今日望丛祠。图据成都市郫都区政府官网
今日摩诃池。刘陈平摄
□许永强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菊美妆园,黄叶飘洒,秋天是最有诗意的季节之一。成都的秋有着独特的深情、凛然和纯美,引来历代诗人为之沉醉。
“秋水才深四五尺,野航恰受两三人。”美妙的田园画卷,不仅妆点了成都秋的世界,也点染了杜甫的人生;“锦江秋雨芙蓉老,笠泽春风杜若芳。”成都或晴和或温润的秋日,给陆游带来慰藉,成都是他的精神故土;“四十里城花作郭,芙蓉围绕几千株。”杨燮笔下的成都,初秋的丹桂,仲秋的芙蓉,晚秋的银杏,是独属于这座城市的秋色。诗人们留下的诗句,每一句都浸透成都秋的清凉与唯美,每一句都洗涤着人的眼眸与灵魂。
1200余年前,一位游子来到成都,他就是杜子美。乱世中,这是饱经磨难的诗人短暂的一段安宁日子,他在浣花溪畔筑草堂,于此卜居、会客、吟咏。浣花溪潺潺流过,可以流觞曲水,可以濯缨濯足,多少诗句于兹凝练成传世经典。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这,或许是杜诗中关于成都之秋最著名的片段。一个秋雨冥冥的傍晚,怒吼的秋风卷走了诗人草庐屋顶的茅草,茅飞翻卷,洒遍溪畔。此情此景,或许唤醒了诗人颠沛流离的记忆。“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由自身遭际,推之于天下寒士,于困厄之中,仍心存大爱。后世文人常将成都秋日的草堂作为正气凛然的精神寄托,而更多的,是晴和的秋日。在成都的秋天,杜甫呼朋唤友,策杖远游。他到锦里先生家登门造访,与锦里先生一起泛舟游玩,度过了难忘的一天:“秋水才深四五尺,野航恰受两三人。”野渡的船只能容下两三个人,秋水泛舟,自有渔翁之乐。
杜甫的一首《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让成都的秋天永远留在了浩瀚的中国文学史上,也成就了成都秋的凛然之美。唐代诗人戎昱写道:“九月龟城暮,愁人闭草堂。”明代诗人沈周写道:“秋来无那多风雨,遥忆成都旧草庐。”
成都的秋花,以芙蓉为首。五代时,后蜀王孟昶的妃子花蕊夫人喜爱芙蓉花,于是孟昶命人在城墙上遍植芙蓉树。自此,每年秋天,成都便被锦绣的芙蓉花簇拥起来,秋日的芙蓉烂漫成就了一份独特的成都诗意,成都也因此得名“芙蓉城”“蓉城”。至今,芙蓉花依然是成都的市花。
自后蜀时期起,成都的芙蓉便多有文人吟咏。后蜀诗人张立在《咏蜀都城上芙蓉花》中写道:“四十里城花发时,锦囊高下照坤维。”其中“坤维”指的是“西南”,代指成都,四十里秋日芙蓉的连绵景象让人叹为观止。清人张怀溎的《后蜀杂事诗》则对芙蓉的描写更为生动:“护花帏幄一重重,煊染秋光分外浓。笑指此城真是锦,女墙十里种芙蓉。”
一到秋天,赏芙蓉是成都人必备的仪式感。从时序上讲,芙蓉花算是这个城市一年里最晚开放的花,“开了木芙蓉,一年秋已空”,说的是芙蓉花期长,正如苏东坡所说的“千林扫作一番黄,只有芙蓉独自芳。”“一扬二益古名都,禁得车尘半点无。四十里城花作郭,芙蓉围绕几千株。”清代诗人杨燮写下《锦城竹枝词》一诗,也诠释了芙蓉花开锦官城的美景。早在唐代,长居成都的女诗人薛涛就有诗句“芙蓉新落蜀山秋”。薛涛亲自设计和督造的薛涛笺,是由浣花溪的水、木芙蓉的皮、芙蓉花的汁制作而成,被誉为唐代名笺纸。
作为一座历史文化名城,成都历朝历代留下的供人凭吊的古迹名胜数不胜数,文人骚客若在秋日凭吊古迹,追思历史变迁,自然是让人心生萧瑟、感慨万千。
葛陌,今属双流区,相传为诸葛亮故居。唐代李吉甫在《元和郡县志》中记载:“诸葛亮旧居在双流县东北八里,今谓之‘葛陌’。”清代双流籍川西大儒刘沅在拜谒葛陌故地后,看见满目的秋草衰败景象,悲上心头,因有诗曰:“一丛大星殒西北,秋风稼穑悲荒凉。”诸葛亮读书台,相传在葛陌附近。宋代双流籍文人宋京,在观谒相传是诸葛亮读书的故地后,作《孔明读书台》一首,其中“安得台边见古人,秋草重生类书带”以秋日景物为寄托,抒发了心中的无限敬仰。
古蜀丛帝之墓,相传在成都郫县(今郫都区)望丛祠内,是中国西南地区唯一的一祠祭二主、凭吊蜀人先贤的最大帝王陵冢。清代阆中人金玉麟,在秋日目睹古蜀丛帝墓前荒草丛生,听到树林之中相传是望帝所化的杜鹃鸟声声哀嚎,不禁写下《成都怀古》:“萧瑟空林杜宇号,鳖灵孤冢长蓬蒿。青衣旧治夸王会,白水秋江吼怒涛。 ”
除了古迹,成都最让文人墨客留恋的便是名胜。摩诃池,又名龙跃池、宣华池,始建于隋炀帝开皇二年(585年),距今约1400多年,初为隋朝益州刺史杨秀修筑成都子城时取土所留大坑,后来逐渐修缮成为成都一大名胜。诗人杜甫在《晚秋陪严郑公摩诃池泛舟》中用“高城秋自落,杂树晚相迷”表现了摩诃池秋夜的恬宁。2023年,消失已久的摩诃池又复现于成都市民的视野,杜甫笔下的“晚相迷”景象依然与我们近在咫尺。
散花楼,相传为隋朝时期蜀王杨秀所建,大致位置在今天的成都市人民南路展览馆附近,李白曾在这里写下著名的《登锦城散花楼》。唐代诗人顾云(生卒年不详)在《筑城篇》中描绘散花楼前夕阳晚照、秋日锦江澄中映绿的画卷,诗曰:“散花楼晚挂残虹,濯锦秋江澄倒碧。”
百花潭,据《成都县志》和《蜀中名胜记》中记载,传说浣花溪在城西五里外,民家之女任氏为病僧洗涤袈裟,当袈裟入水,水面漂满百花,“百花潭”因此得名。宋代诗人汪元量在《百花潭》一诗中写道:“红船载酒环歌女,摇荡百花潭水秋”,试想歌声四起、美酒飘香,舟行至百花潭中,秋意绵绵,怎会不引发后世文人对成都百花潭的无限遐想?
万里桥,是成都历史上著名的古桥。三国时,蜀汉丞相诸葛亮曾在此设宴送费祎出使东吴。大诗人陆游曾在蜀州做官,他与崇庆(今成都崇州市)府学教授谭德称私交甚好,曾与他在秋日的万里桥头分别,临别之际他写下了《临别成都帐饮万里桥赠谭德称》,首联“成都城南万里桥,芦根苹末风萧萧”,开门见山,写出了秋日万里桥芦苇萧瑟、浮萍惨淡、秋风萧瑟的景象。
自古以来,七夕和中秋便是中国人极其重视的节气,许多文人在成都度过了秋日的节气,也描绘出了成都秋日的节气之美。
唐代诗人武元衡是武则天的曾侄孙,一生大起大落,屡遭贬谪。不过,他的一生也有许多美好的往事,比如他曾在成都度过了一个美好的中秋。成都的中秋,圆月当空,桂花四处飘香,歌女在珠玉帘内歌舞助兴,他挥笔写下了《八月十五夜与诸公锦楼望月得中字》,诗中有“玉轮初满空,迥出锦城东。相向秦楼镜,分飞碣石鸿。桂香随窈窕,珠缀隔玲珑……”
宋代文人京镗,官至丞相,系高宗绍兴二十七年(1157年)进士。他在淳熙十五年(1188年),被授四川安抚制置使,知成都府。1192年,京镗在成都度过了一个美好的七夕夜,他在《满江红》一词中抒发了早秋的爽朗,展现了星下豪饮、女子乞巧的生动画卷:“雨洗新秋,遣凉意、驱除残暑。还又是、天孙河鼓,一番相遇。银汉桥成乌鹊喜,金奁丝巧蜘蛛吐。见几多、结彩拜楼前,穿针女。舟楫具,将归去。尊俎胜,休匆遽。被西川七夕,四回留住。此地关心能几辈,他年会面知何处。更倚阑、豪饮莫辞频,歌金缕。”
“自古逢秋悲寂寥。”成都的秋,自然也逃脱不了诗人融情于景的抒发。
唐代,常年居住于锦江之畔的蜀中才女薛涛为抒发日积月累的闺怨,在《赠远二首》中写道:“芙蓉新落蜀山秋,锦字开缄到是愁。闺阁不知戎马事,月高还上望夫楼。”秋月、秋江把女诗人的思恋烘托到极致,夹杂着无奈、悲情,秋的惆怅让人只觉入木三分。后蜀诗人张立,在看到芙蓉凋零的景象后,一改曾经对芙蓉的褒赞,作《又咏》借景抒情:“去年今日到成都,城上芙蓉锦绣舒。今日重来旧游处,此花憔悴不如初。”
客居四川多年的大诗人陆游,生逢北宋灭亡之际,少年时即深受家庭爱国思想的熏陶,在四川为官多年,一生始终不忘精忠报国,壮志未酬也不禁在《幽居晚兴》中感慨:“锦江秋雨芙蓉老。”南宋末年,诗人许月卿颇有才华,但因奸臣贾似道当政,他不愿同流合污而闭门不出,在宋朝被元军灭亡后也闭门不出。他在《次韵蜀人李施州芾端午》写道:“莫说成都景,岷峨秋满襟。”诗中借成都景象,抒发了诗人对大好山河的追忆。
成都的秋天,最让人喜欢的还是那份纯美。这份纯美,没有夹杂过多的思绪,就是将成都秋色自然地勾勒出来,便是一份最本真的季节之美。
咸亨元年(670年),“初唐四杰”之一的王勃,与薛华在四川再次分别,写下了一首《重别薛华》,虽然此诗的感情基调比较愁苦,但首联“明月沉珠浦,秋风濯锦川”,直白、自然地勾勒出成都秋日的悠远。南宋大诗人陆游,于秋日从江源县(今成都崇州市)返回,路过双流,路上见秋日之美景甚多,但来不及驻足,径直赶回成都府,因作《自江源过双流不宿径行之成都》一首。诗句“斜日驿门双堠立,早霜风叶一林秋。”描绘了一幅斜阳映照着驿站门口一双小土丘、已被秋色染红的树叶带来一片秋意的纯美景象。
成都的秋,话不尽,诗咏不尽,正如那句“涓涓锦水涵秋叶”,那份悠远、内敛、纯美、深邃,让人久久沉醉,久久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