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12 蜀地宝藏

后蜀后主孟昶的悲剧人生(下)

华西都市报2022-05-25 03:28:10.0蜀地宝藏

孟蜀石经(四川博物院藏)

孟昶像

后蜀赵崇祚编选的词集《花间集》

  

□浅夏

  承平日久,流风遗韵,后人看到一个文雅多情的君主。其实,除了艺术人生之外,孟昶还有另一副凌厉面孔少为人提及,而这一面可能更接近残酷宫廷中真实的孟昶。

诛杀李仁罕树立新君威望

  孟知祥即帝位仅6个月便病故,934年,孟昶即位时不到16岁。“少不亲政事,而将相大臣皆知祥故人。”这些人战功卓著,恃功自傲。孟知祥在世之时正是用人之际,对其多优纵,致使孟昶一登位即处臣强主弱情势。尤其大将李仁罕异常跋扈,虽已官至蜀卫圣诸军都指挥使、武信节度使,却仍求判六军。判六军又称判六军诸卫事,当时后蜀一如他国,设置卫圣、匡圣、捧圣控鹤、奉銮肃卫军、骁锐、亲卫等六军,其中李仁罕所掌的卫圣军实力最强。但他并不满足,为摆脱其他大将牵制,他提出总领六军。孟昶不得已,在自身立足未稳的情况下只能妥协。但在令李仁罕“判六军事”的同时,任命和李仁罕怨隙很深的赵廷隐为六军副使以为掣肘,并进一步加强皇宫宿卫,同时争取赵季良、赵廷隐等老臣支持。934年冬天(明德元年),一切准备妥当后,孟昶决定先发制人,在李仁罕入朝之时,使武士执而杀之,“诏暴仁罕罪,并其子继宏及宋从会等皆伏诛”。
  从年初即位,到年底杀悍臣,很难想象16岁的孟昶有如此这般的深谋沉着与霹雳手段,也许这只能归于父亲孟知祥的遗传。更难得的是诛杀李仁罕后,孟昶没有大肆株连,而是最大程度争取其他大臣支持,所以诛杀老臣并未引起政局动荡,反而树立了新君威望,也惩戒了那些有不轨之心的老臣。老臣赵季良在后蜀建国过程中功推第一,又全力辅佐幼主挫败了李仁罕的政变阴谋。孟昶即位后,为示优崇,又加赵季良为司徒,位比三公。对于这样一个手握行政、财政大权的重臣,尽管其人并未挟功自傲,孟昶却不能完全放心。第二年,孟昶宣布以御史中丞毋昭裔为宰相,改变了赵季良一人独相的局面。随后又以武信节度使、同平章事张业为左仆射兼中书侍郎,进一步分散了赵季良的权力。又过了5年,赵季良主动上书,请求与毋昭裔、张业分判三司,得到孟昶允许,此后财权一分为三,赵季良管户部,毋昭裔判盐铁,张业管财税,三人形成了相互牵制、相互掣肘的局面,此时的孟昶刚刚二十出头。
  此后为稳固政权,孟昶刻意培植自己的政治势力,特别是从降将中提拔、培养将领。张虔钊、孙汉韶本来是后唐大将,降蜀后,孟昶任二人为匡圣都指挥使和捧圣控鹤都指挥使,成为军队中的重要将领。

肃清旧臣势力坐稳皇位

  到了948年(广政十一年),孟昶感到权力已基本稳固,张业、王处回、赵廷隐等老臣的作用也已基本发挥完了,孟昶开始对他们下手了。首先是张业,理由是宫廷斗争中常见的图谋造反。张业平素豪侈,得罪人不少,上面既然有除掉他的意思,平素与张业本有嫌隙的孙汉韶遂密告其与儿子张继昭谋反。“业入朝,蜀主命壮士就都堂击杀之,下诏暴其罪恶,籍没其家。”当年诛杀李仁罕的一幕又一次上演。之后就轮到了老臣王处回和赵廷隐。孟昶手下留情,允许惶恐不安的王处回请病告老,赵廷隐也称疾,固辞军职,孟昶亦许之。旦夕之间,三个老臣一个被杀、两人被迫退出政治舞台。
  从934年即位至948年,历经15年,故将旧臣整肃殆尽,孟昶终于坐稳了皇位。在肃清旧臣势力后,孟昶大力提拔毋昭裔、李昊、徐光溥、高延昭、王昭远等,还刻意与韩保贞、李昊等结成姻亲。对下级贪官污吏也毫不留情。眉州刺史申贵亦是孟知祥旧部,他在任时“聚敛贪恣”,曾指着监狱大门得意地对人说:“这是我家的铸钱炉。”孟昶得知后,立即把他贬官到边地,并在途中将其赐死。
  后蜀前期在孟昶这样一番作为之下,终于出现了一个国泰民安的短暂盛景。“蜀中久安,赋役俱省,米斗三钱。”此时的米价比唐代贞观年间“米斗四、五钱竺”、开元天宝年间的“米斗至十三文”还要低。宋人黄休复《茅亭客话》载:“蜀有蚕市,每年正月至三月,州城及属县,循环一十五处……因是货蚕农之具,及花木果草药什妆。”每至蚕市,“货易毕集,蜀人称其繁盛”。农户、小手工业者、大小商贾,还有地主官僚、官宦子弟,就连帝王妃嫔也欣然赴市。投入市场交易的货物上至珍玩,下至农桑具、日用品及花木果药,种类之广,数量之多,人数之众,市场之壮观,其他地区无可比拟。

后期昏聩遭强敌入侵灭国

  可悲的是,安乐的日子过久了,孟昶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历代君王前期勤政后期昏聩的老路。他启用的那些人皆非大才,而更多庸碌。当强敌入侵时,后蜀的安乐也就走到了尽头。
  955年(广政十八年),后周世宗柴荣派兵从秦州出发讨伐后蜀。孟昶派赵季札到边境视察,赵季札素以文才武略自任,事实上不过草包一个。他行至德阳,听说周兵到了,立即驰回报告。孟昶问他敌情,赵季札惶恐得说不出一句话,孟昶大怒杀之。又派高彦俦、李廷珪抗击周军。可惜高、李等也非将才,后蜀尽失秦、凤、阶、成四州。
  964年,宋师伐蜀,起因在于枢密使王昭远自启衅端。之前两年宋灭了荆南、南楚,孟昶大惧,想遣使者向宋朝贡,但王昭远坚决阻止,还献计派使者送书联合北汉共同出兵中原,对宋形成夹攻之势。不料使者赵彦韬却将蜡丸书献给宋太祖。赵匡胤本就想伐蜀,得书大悦,说这下“西讨有名矣”。宋遂发兵六万分路伐蜀。这个王昭远小的时候以僧童入孟知祥府,孟知祥爱其敏慧,令其陪伴孟昶左右,孟昶委以重任。此番以为建功立业的时机到了,不知哪儿来的自信,居然自比诸葛亮,口出狂言,谓取中原如反掌耳。结果畏敌如虎,一败涂地。
  得知前线溃败,孟昶出金帛募兵,令太子玄喆为帅,增兵剑门。这个太子哪里经历过战阵,统兵前线,居然带着爱姬,携着乐器和伶人,举着锦缎旌旗一路招摇。天下雨,太子怕雨水打湿旌旗,令雨停后再举,结果旌旗数千多倒挂旗杆上。如此视军事为儿戏,蜀人看到都叹息不齿。剑门、夔州相继崩溃,孟昶悲叹:“吾与先君以温衣美食养士四十年,一旦临敌,不能为吾东向放一箭,虽欲坚壁,谁与吾守者邪!”经过66天攻伐,965年正月十九,孟昶命李昊写表向北宋投降。当初,李昊为前蜀皇帝王衍的翰林学士,王衍败亡时,李昊为他写降表,现在又为孟昶写降表,时也运也。
  当亡国后的孟昶被送往宋京开封时,“万民拥道,哭声动地……自二江至眉州沿路百姓恸绝者数百人。”这段文字见于蜀人记载,其间的复杂情绪要放在历史的长河中深加体味。孟昶的形象随着时间推移,在后人的记述中变幻着模样。

七宝溺器《宋史》之前并无记载

  在宋朝人写的历史中,孟昶大多被描绘成骄奢淫逸的形象。其中经常作为证据的七宝溺器,最早出现在北宋大中祥符九年(1016年)二月完成的太祖、太宗《两朝国史》中,《宋史·太祖本纪三》亦载:“太祖赵匡胤见孟昶的小便溺器用各种宝石装饰,愤而碎之说:‘用七宝装饰这个东西,那用什么贮存粮食呢?这样做,不亡何待。’”按照宋人的记述,孟昶岂止“专务奢靡”,而且“赋敛无度”。欧阳修还说“昶好打球走马,又为方士房中之术”,不仅玩物丧志,而且好色。但是这些记录在早于《宋史》之前成书的薛居正《旧五代史》里并没有。而之后北宋蜀人张唐英的《蜀梼杌》、勾延庆的《锦里耆旧传》等私人著述里,更没有七宝溺器的记载。试分析其中原因:来源于西蜀的史籍,其立场与北宋官方史籍不同乃至对立是情理中事。宋史这样描述孟昶,是给宋灭蜀以有道伐无道的正义理由,而《蜀梼杌》《锦里耆旧传》对后蜀主的称美,既可能更接近实际,也可能有不满宋之后的统治而美化前朝的成分。在他们的怀念中,后蜀“边陲无扰,百姓丰肥”,“被山带江,足食足兵,实天下之强国也”,后蜀主“本仁祖义,允文允武之贤主也”。按照蜀人的说法,孟昶非但不是奢侈、荒淫之君,还是一位节俭、仁慈之君。就这样,孟昶在民间记述与官方文献中呈现出了不同形象。
  孟昶的时代就这样结束了。其实不管孟昶如何努力,后蜀灭于北宋终是历史大势。流水落花春去也,一个时代终归风流云散。
  

文图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