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梦
杏花、春雨,青山如黛。四月的江南,婉约入骨。天生天养下,稻谷,被视为吉瑞。禾兴之地,没人播种就长出了水稻,更是福泽深厚。东吴孙权,大喜之下,赐地名“禾兴”,第二年甚至把年号都改为了嘉禾。又过了十几年,孙权的儿子孙和被立为太子。为避讳,禾兴改成嘉兴。
进入嘉兴地界,触目草木葱郁。灵气充沛的地方,人格外精神。王国维、徐志摩、茅盾、丰子恺、陈省身、金庸……响当当的名字后,同一方水土。
谁不曾为江南的戏文入迷?绍兴女子祝英台遇上宁波的书生梁山伯,“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祝英台:“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梁山伯叹:“我从此不敢看观音。”学堂中的往事,耳熟能详,濡湿了多少衣襟。一千多年后,嘉兴梅湾,东米棚下,沿河而筑的廊棚中又有新的传奇:父母双亡的贫困书生朱生豪,恋上了同一所大学的望族女子宋清如。从二十弱冠初遇那一刻,到三十而立之年,10年,60万字的情书,只为缱绻初萌间,一往而深。宋清如早年订婚,不要嫁妆要读书,登报退婚。最终有情人成眷属,名门小姐嫁给了贫寒书生朱生豪,尘埃中开花。彼时,国家积弱积贫,外人嘲笑,没有一部中译版的莎士比亚。才气干云的朱生豪不服输,历时十年,用华瞻文采,译出莎士比亚37部剧作中的31部,替近百年来中国翻译界完成一项最艰巨的工程,国内外文坛为之震撼。刚新婚两年,32岁的朱生豪耗干心血,染上重疾,贫困交加中撒手人寰。痛失挚爱的宋清如,却把自己活成了爱侣,重学英文,把朱生豪未竟的《莎士比亚全集》翻译完。至今,朱生豪译作,仍然是舞台莎剧演出的首选。
有人说,朱生豪一生只做两件事,翻译《莎士比亚全集》和写情书。每一样,都到极致。
江浙一带的情爱在家国背景中,更添丰饶。能护佑一方的人,方为神祇。就像嘉兴人的水船会,祭祀的是灭蝗英雄刘承忠。
人生的奇幻,几许远山眉。如今的东西米棚下不复存在,边上一条小巷弯进去的梅湾街,又是一段传奇:日寇入侵,淞沪抗战打响,不愿做亡国奴的韩国独立运动领导人金九,在上海虹口组织策划了爆炸,日军上海派遣军司令官白川义则大将重伤而死,日寇疯狂报复,悬赏60万元缉拿金九。60万可谓巨款,但金九硬是平平安安地被嘉兴人藏在了一处二层阁楼之上。金九回忆当年八水绕城的嘉兴,像鱿鱼须一样水道纵横,家家户户有小码头可泊船。阁楼风景很好,三面皆有六角形的气孔,用移动的木窗遮掩。有秘道,放下梯子可以通楼下码头,掩护他的渔家女随时准备着,效仿范蠡,驾舟而避。金九的日记记录下嘉兴人对他的帮助:七八月间,正是江南最为闷热的天气,褚辅成的儿媳不顾个人和家庭的安危,放下怀中不满半岁的婴儿,勇敢地走上乡道,独自护送金九到自己娘家避险……曾迎来中国革命曙光的嘉兴南湖,在十多年后,也藏住了金九,并在南湖游船上召开韩国临时政府国务会议,组成了临时政府,金九确立了韩国“国父”的领导地位。1996年,金九之子金信来到嘉兴父亲的避难处,题下了四个大字——“饮水思源”。
入夜的月河笛声悠扬,闻之情牵。故事太多,都摇曳在这家国梦中。巴金曾入嘉兴寻找李家祠堂,《家》《春》《秋》与那一汪汪江、河、湖、荡同根相连。
多年后的金庸,在小说里也写下了风雨不倒的烟雨楼,铿锵出一句名言: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如今水域的中央,南湖之上,“微雨欲来,轻烟满湖”。当年充满了故事的游船,静静停泊于湖心岛东侧,接受追梦人的瞻仰。草木有情,落尽残红始吐芳,佳名唤作百花王。中国人的梦,与一草一木同气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