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缺乏最起码的鸟类知识
我们认不出这是何种鸟蛋,
就允许它有丰富的可能性——
永远是未孵出的新鲜的幼鸟。
想什么羽毛就什么羽毛,
想是苍鹭就一定不是白鹭。
不管是什么,它的胸腔
都有一颗被星空震荡的磁针。
我可以试着描述蛋壳的颜色:
一圈淡蓝的光,像护着它的
一层细茸,月光下恰似湖水,
却比蓝宝石更有虚无的美。
它未来的形状,当然展翅于
空中,或在树梢严肃地整理翅膀。
此刻,它浑然寂静,像细雷,
在山谷缓缓释放它的回声……
买顶楼,并非一个退休老人
在向我们宣示他还没有老。
他不过是想在楼顶建一座
袖珍花园,四十年园艺生涯
像生命中可爱的诅咒。
花园建好的那天早晨,也许
早餐那枚刚过保质期的鸡蛋,
他感到有点头晕、胸闷,
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及的酸楚——
新建的花园已像自己一样潦草。
一个无以自持的炙心之夜,
发烧,但不严重。偶尔自语,
偶尔插入记忆中闪亮暗淡的碎片。
正如我偶尔怀疑自己写下的文字,
它们偷走了我别的生活。
三天,花草来不及枯萎。
他打开楼顶,罪人般殷勤。
四十年,用不着再去怀疑,
哪怕它看起来不够真实——
像个学徒,他必须试着
重新爱上它们。
我翻乱了可能找到它的角落:
抽屉、书架、橱柜、纸袋
饼干盒、装茶叶的铁皮罐……
今天,我没有出门,我一直
在家。莫非,它和我在玩
一个叫“健忘症”的中年游戏?
要不,就是奇迹已经降临——
它变为一页普通的纸,
随意插入某本书的锁孔,
便成为那本书最合拍的部分。
我闭目凝神,像一个通灵者
试图用意念全部的力量感召它。
它的沟槽、它高低起伏的齿纹,
以及它原有的被磨损的样子。
它几乎成型,铜的光泽
“比一把真实的钥匙还动人……”
要是没有听见敲门声,也许
它已经拥有羞涩的齿状灵魂。
窗口那片女贞林
一到黄昏
抬头就会撞上鸟巢中燥热的
寂静,像要孵出一枚炮弹——
当这高压向着它的终点持续,
仅仅一瞬,从一道撕开的
裂缝——整个树林突然爆炸,
仿佛藏尽了所有不驯之鸟。
它们一对一,所有的鸟对着
所有的鸟吼叫。没有示弱者,
每一管喉咙都如滚烫的炮筒。
此刻,谁如果从树下穿过,
鸟粪必朝他头顶热烈倾泻。
但这狂欢、近乎嚣张的乱鸣,
瞬间——就将为寂静惩罚。
而那株变异的女贞,已率先
开花:燃着闷香,以口吃者
不可矫正的舌形将那声音续上。
河底距河岸,大约三米。
现在,河水不及三分之一,
有这个季节应有的平缓。
石砌河堤的最顶处,
水狠狠咬过的痕迹已经
消失,像罪案抹掉了线索。
七月,暴雨围城的第三天,
我曾打着雨伞,用手机
录下粗野、滚烫的饮马河。
我没有查看区县地图,
从流向,会在赵镇汇入沱江,
同时汇入的有北河、中河、毗河。
那空着的三分之二,已修复
自身的防线,又暗中为我们
开放了对下一场暴雨的想象力。
我不膨胀它,而用螺栓铆定
它的自由。此时,我的想象力
是河水扑闪于树叶背面的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