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和晖
1981年缪钺(右二)、叶嘉莹(右一)等人在杜甫草堂畅聊。
祁和晖,1939年生。西南民族大学中国文学教授、巴蜀文化研究专家。
从事汉唐文学、文艺理论文化学、巴蜀文化的教学与研究已近60年,曾荣获“四川省劳动模范”“四川省优秀教师”“四川省优秀研究生导师”“四川省三八红旗手”等称号。终身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
1980年,成都杜甫草堂与社会各界科研力量联手,成立了成都杜甫研究学会(现四川省杜 甫 学会)。1981年召开首届年会,历史学家缪钺、叶嘉莹等知名学者、诗人都前来参会。当时在西南民院(现西南民族大学)教书的副教授、青年学者祁和晖,负责会务的学术组工作。开四天会,要出两期简报,及时记录大家的学术观点、友谊故事。
40年过去了,回想起当时的场景,祁和晖还记忆犹新。“那时候的杜甫草堂里,有数间平房客舍,可以接待客人住宿。那次开会来了很多老先生,都住在草堂里。从海外归来的叶嘉莹被安排在锦江宾馆,条件要好些。她当时还为未能住在草堂里感到遗憾。”
当时,住在草堂里的学者们,晚上不开会的时候就聚在一起,就着花生米、凉菜,喝点小酒,高谈阔论。有一个晚上,月光清明,几个与会青年学者,前往缪钺先生住处清谈。
气氛轻松活跃,年轻学者向缪老自报家门,有人提到一句,“我们都是缪老的学生。”祁和晖对缪先生执弟子之礼甚恭,但她毕竟不是得到缪先生亲授的学生,为了避免冒充之嫌,她赶紧声明:“可惜就我不是缪老直接施教的学生。”让她没想到的是,缪老回了一句,“那我现在就收你为学生。”
祁和晖的夫君、学者谭继和,是缪钺在川大的弟子。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谭继和提到,“缪老师非常欣赏祁和晖,多次赞扬她文笔好、口才好。缪老师多次提醒,学历史,一定要注意修炼文笔,文史一定要兼修。他招史学研究生,都希望文笔优秀。”
后来,晚年的缪先生身体不好,有些学术会议不能前往会场,祁和晖成了去他床前给他报告会务情况的弟子之一。
缪钺(1904年-1995年)以文史兼通享誉学术圈。治学原以先秦诸子及古典文学为主,20世纪40年代中期以后,转而钻研魏晋南北朝史,1980年代以后,同时致力于词学研究。1952年后,专任四川大学历史系教授,历任川大中国古代史教研室主任、历史研究所副所长。
缪钺深受王国维、陈寅恪二先生治学的影响,特别师法陈寅恪先生文史互证的方法,以史说文,以文证史。这种文史结合,博通与专精结合的学术方法,对祁和晖影响甚大,“缪先生文史兼通,他写的学术文章,既是历史论文,也是文学成果,文史完全水乳交融,不分彼此。缪先生的治学还有一个特点,他将自己的性情,寄托在学问当中。但缪先生也不只是一个书斋型学者,对于社会上的重大发展事件,也会写文章表达自己的观点,立论严谨,情怀高远,拳拳之心尽显。”
近距离接触缪先生,让祁和晖一生受益良多。“缪先生外柔内刚,温文尔雅,很难看到他有疾言厉色的时候。与此同时,治学严谨,毫不含糊。他的为人就像他的小楷书法一样,一丝不苟又温和高雅,让人如沐春风。”
祁和晖前往缪先生家中请教,常常会遇到师母沏好茶,放在他身边,“两人都微笑着,老两口相敬如宾的场景,令人感动。”
杜甫一生,在蜀中流寓最久;杜甫诗篇,亦以在蜀为盛。成都是杜甫的第二故乡。在成都,有非常浓厚的学杜慕杜的学术氛围,形成了一支实力雄厚的文史学者队伍,祁和晖就是其中之一。
如今已经是四川省杜甫学会副会长的祁和晖,对杜甫一直有着浓厚的研究兴趣,成果颇丰,其撰写的《杜甫诗圣论》《〈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新探》《诗圣诗史论》《石本杜诗考述》及历次杜甫学术研讨会学术综述等有关杜诗论文几十篇,在圈内影响深远。尤其是1980年写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新探》,在杜甫作该诗的时间等方面,有非常新鲜的创见,轰动了当时的杜甫研究学界。
2020年4月,国外推出了一部关于诗歌、文学的纪录片《杜甫:中国最伟大的诗人》,这也是杜甫第一次被以纪录片的方式,详细地介绍给英文世界。
历史学家迈克尔·伍德(Michael Wood)在片中这样开篇,“中国有世界上最古老的诗歌传统,距今已有3000多年,比荷马的《伊利亚特》和《奥德赛》还古老。”随后,他带领观众游访西安、洛阳、巩义、长沙、成都等杜甫所到之处,以“天地一沙鸥”的想象,完成了对杜甫的一次致敬之旅。
莎剧演员伊恩·麦克莱恩爵士在片中朗读英文版杜甫诗歌,深情、准确,让中国读者从另外一种语言,也能感受杜诗的灵魂。
作为国内杜甫研究的一线学者,祁和晖也密切注意到这部纪录片。片中毫不吝啬地用“最伟大的诗人”来形容杜甫,将之放在世界文学的大范围,把他同但丁、莎士比亚相比肩,并指出西方没有类似杜甫这样的人物。这一点让祁和晖感到有一种回应的迫切。
“从‘中国最伟大的诗人’到‘最伟大的诗人’,再到‘某些方面超越莎翁与荷马的诗人’,英美学界已经出现了认可中国诗圣为‘世界最伟大诗人’的论见。那么我们应该怎样解读杜甫,这是值得思考的。”于是,她很快写了一篇论文《读懂诗圣与重建中华文化自信》回应此事,被《杜甫研究学刊》2020年第四期发表。
在这篇文章中,祁和晖重点提到两个方面:诗圣杜甫是当代超越文明隔阂、构建文明互鉴的精神使者;诗圣精神、唐代诗家文化正是当代中国重建文化自信的不二资源。
此前关于杜甫的专题片也不少,但却没有这么高的关注度和影响力,在祁和晖看来,主要是视角和品味的问题,“此前很多专题片多是为了照顾旅游资源的开发。而《杜甫:中国最伟大的诗人》的文化视角比较突出。”
公元759年,杜甫踏上后半生漂泊秦陇巴楚的羁旅。杜甫在成都度过4年的时光,是他人生里一段难得安稳的日子。在这不长的时间里,杜甫的诗词创作也达到了鼎盛时期。
祁和晖说,“用现在的话说,杜甫是大龄‘蓉漂’。48岁的他来到成都之后,整个生活状态焕然一新,他的诗风也一改过去的凄风苦雨,形成了最清丽的一句。”
祁和晖示例如《绝句·其一》“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还有一篇《春夜喜雨》:“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润物无声”已升华至“道法自然”的哲理境界。
“从杜甫在巴蜀大地上写的诗和写巴蜀大地的诗,到进入巴蜀前,离开巴蜀后,想念巴蜀的诗、怀念巴蜀的诗,不难看出,他对这里的感情相当深厚。巴蜀大地给这位漂泊中的穷困诗人,提供了相对安定的生活环境。正是巴蜀大地滋养了杜甫的诗才,使他在巴乡蜀乡不断形成诗歌创作的高峰,成就了他走向中国诗歌艺术的顶峰。也可以这样说,如果杜甫不进入巴蜀,他的诗歌造诣,恐怕也不是今天这个面貌。”祁和晖说。
杜甫为何选择来到成都?祁和晖曾仔细研究了杜甫入蜀前后的诗词,提出来五个原因,“一是想来验证安史之乱中,杨国忠提出前往蜀都避难的决定是否正确;二是朝廷提出将四个地区的城市为直辖都城,其中成都被定为南京,但这个名字并没有被保留下来,他想来这里寻找原因;三是成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没有经历过动乱、大饥荒的地方,这一点引发了杜甫的好奇;四是一直传言成都是一个美丽的都城,甚至超过了长安,他想亲眼来看看;五是作为一位诗人,带着‘诗与远方’的情怀,想去陌生的地方看一看。”
中国的诗人千千万,唯有杜甫被称为“诗圣”,这在祁和晖看来,非常耐人寻味,“他不是皇上册封,而是历史筛选的圣人。杜甫不仅仅只是一个‘诗圣’,他的成就早已超越了诗歌的界限,他应当是继孔子之后又一个文化圣人。无论是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他都体现了中国人最积极的一面,堪称中国道德文化的典范。从诗歌的圣人,文学的圣人,文化的圣人到能力的圣人,杜甫都当之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