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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道出亘古大孤独

王红开讲带我们走近陈子昂。

陈子昂雕塑。

名人大讲堂来到陈子昂故里射洪。

现场观众认真听讲。

  

□王红

  11月29日下午,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中文系教授王红做客由封面新闻主办的名人大讲堂,在陈子昂故里射洪,以“从金华山到幽州台——走近唐代诗人陈子昂”为题,作了一场精彩纷呈的演讲。

关于陈子昂的身后是非

  陈子昂的家乡射洪,唐代属于梓州,当时是一个赫赫有名的地方,许多诗人在此留下了踪迹。我很高兴能和线上线下的朋友一起走近这位1500多年前的诗人。
  金华山是少年陈子昂读书的地方,后来他从金华山、从蜀中走出去,一路向东,下巴峡穿荆门到襄阳北上洛阳、长安,西去河西走廊,东赴冀州。他短短42年的生命中,在如此多的地方留下了足迹,这是非常有意思的。
  陈子昂所处的时代,是武则天当政的时代。他对武周政权的态度是什么,这是从古至今大家喜欢争论的一个问题。批评者说陈子昂是一个投机的人,赶上了政权更替的朝代,急于拥护女皇,给自己谋求一个为官之道。也有人说陈子昂糊涂,向武则天进言献策是明珠暗投,这个观点在今天看来就比较腐朽过时了。还有人认为陈子昂其实比较认同李唐政权,私下也会结交支持李唐政权的人,并想要光复李唐政权。还有一个意见呢,说前面的观点都不对,陈子昂是一个急切想要服务于国家的人,想要一展抱负。
  近年来,关于陈子昂最大的争议是——《登幽州台歌》是他的原创吗?否认一方的依据是,现存陈子昂集的最早版本——明弘治四年(1491年)杨澄刻本《陈伯玉集》十卷中并无此诗。
  复旦大学陈尚君教授就曾说:“如果这首诗是陈子昂所作,卢藏用(陈子昂挚友)编集时为何不加收录呢?如果说是记录陈子昂登台时的歌唱,但卢藏用明明在幽州两千里外的终南山隐居。那么似乎只有一种可能,即此四句是卢根据陈赠诗的内容,加以概括而成,目的是在为陈所作传中将他的孤愤悲凄作形象之叙述。”
  也有人不赞同。彭庆生教授在《又见幽州台》中认为,卢编陈集中,原本就有这首诗,只是没有收入卷二“杂诗”而已。这是卢藏用的疏忽。也许他以为,此歌既已载《别传》,则无须编入“杂诗”,如同《别传》载有子昂向武则天侄子、建安王武攸宜进谏之言,长达522字,实际上是一篇完整的文章,但卢氏亦未编入卷九“上书”类。这首诗的风格和陈子昂的谏言、文风是匹配的,不是卢藏用能改写的。陈子昂向武攸宜进谏之言,深切著明,情辞慷慨,风格与子昂书疏完全一致,此绝非卢藏用“根据大意”所能“改写”者,适可证子昂还朝之后,归隐之前,曾与藏用晤谈,详述其在幽州之行事、言论与作品,故《别传》载之详明,确凿可信。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揣摩诗意,细读卢藏用《别传》,联系陈、卢二人的身世、经历、文风,我个人以为,这几句元气淋漓的歌唱,即使有用前人成句处,依然应是出自陈子昂之口。这真是对着苍茫天地唱出来的心声,不是“作”出来的诗。

政治上的作为和贡献

  陈子昂是如何死的也是学术界的课题。卢藏用的记录里面很清楚,陈子昂被县令段简所害,被逼无奈让家人纳钱二十万,但是段简觉得不够,把陈子昂抓到监狱里折磨。当时陈子昂正值回家守孝,原本身体就不好,在监狱里被折磨就不明不白地死去了。但是,一个县令哪有那么大的官威,哪有能力迫害回乡的在朝谏官?很多专家认为陈子昂之死是武氏家族的主使。陈子昂主张诗歌革新,因此得罪了诗风奢靡的上官婉儿以及武三思,加上之前陈子昂和武攸宜的过节,就导致了陈子昂在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被害致死。但这个说法我个人不太赞同。
  陈子昂仅仅是一位诗人或文学家吗?他的贡献仅限于文学吗?我们来谈谈陈子昂的政治抱负。在蜀中长大的陈子昂任侠使气,到十七八岁才折节读书,遍览经史百家,学识渊博,除了早已展露的文学才华,他显然更关注历代兴亡、现实政治。多次进谏,文集中留下大量政论文章,基本见解包括:缓刑崇德;息兵革;省赋役,重农桑;抚慰宗室,各使自安。
  武攸宜曾北上契丹打仗,当时陈子昂是参谋,他是一个很有才能的人,积极建言献策,但武攸宜认为陈子昂就是一个文客,不让他说话。最终陈子昂得罪了武攸宜,被贬为军曹,而后“因登蓟北楼,感昔乐生,燕昭之事,赋诗数首,乃泫然流涕而歌”。陈子昂悲愤于武攸宜不会用人,浪费人才,他不被时代所用,所以登蓟北楼做此诗。
  陈子昂也懂军事,两次出塞,可是他为什么会反对战争呢?他认为不必要的战争劳民伤财。提出一种宽缓柔和的政策让国家安定下来。他的这些见解跟同时代狄仁杰的主要政治观点高度重合。
  我讲座中引用的“悲风为我起,激烈伤雄才”是杜甫的诗。那是杜甫的感想,也是我的感想。陈子昂可惜了。如果再多活十年,他可能会有更大的建树。
  杜甫后期在蜀中、梓州居住较多,在陈子昂冤死六十多年后,杜甫专门到射洪陈子昂读书台、故宅瞻仰,并留下诗句:“有才继骚雅,哲匠不比肩。公生扬马后,名与日月悬。”(《陈拾遗故宅》);“悲风为我起,激烈伤雄才。”(《冬到金华山观,因得故拾遗陈公学堂遗迹》)。杜甫非常悲愤,他也想起了自己,被皇帝一直疏离,因此悲从中来。

盛世大唐的文学先驱

  陈子昂今存诗约127首,文110多篇。与对其政治态度评价的分歧不同,对陈子昂文学成就的杰出、启唐诗先声之贡献,古今几乎无大争议。子昂诗,一反六朝至唐初纤弱艳丽倾向,以复古为革新,开盛唐朴素雄健之风,这是历代定评。
  《陈氏别传》中最早称陈子昂为“文宗”,“初为诗,幽人王适见而惊曰:此子必为文宗矣。”韩愈曾用《荐士》中两句“国朝盛文章,子昂始高蹈”,为陈子昂在文学上的贡献给出了极高的评价。
  从陈子昂其人其诗其文,延展谈到“蜀学”。古巴蜀地区地理上山川四阻,道路艰险,却气候温润,物产丰饶;民风飞扬佻脱、热烈浪漫、标新立异;好文艺慕才华;思想学术传统丰富多元,是培育、滋养文化的绝佳区域。蜀地多奇才、通才,蜀学兼容并包,多元,独立,不一味趋附主流或者时尚。陈子昂之读书、为学以至政治态度、文学主张,都打着蜀学的印记。
  从金华山到幽州台,境界越来越开阔,天地越来越大,所以陈子昂的孤独都是亘古的大孤独而不是一个人的小孤独。
  陈子昂对百姓有着传统儒者的仁爱情怀,他有忧患意识,在那个盛世能看到很多的社会危机,而且他说话敢于直言,敢于逆龙鳞。希望被君主重用,但是有原则,有底线,不会为了一己私利、个人安危去趋炎附势。
  封面新闻记者 陈羽啸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