阆中古城城楼。张海摄
吴融像
吴融,是名重一时的晚唐诗人,也是唐末时期少有的集高官职、出众才华于一身的诗人。彼时的唐王朝战乱频仍,吴融虽然在朝堂身居高位,却无力匡辅。
唐僖宗文德元年(888年)到唐昭宗大顺二年(891年),刚刚踏入仕途的吴融被朝廷派往成都,协助韦昭度平定叛乱,结果无功而返。在蜀地的三年时间,吴融看到了唐王朝统治日渐式微,体会到藩镇割据带来的危害,创作了不少思乡之情和亡国之忧的诗歌。
吴融生活在唐僖宗与唐昭宗时代,生于越州山阴(今浙江绍兴)诗书礼仪之家,家风厚朴。从16岁时初涉科场,矢志不渝地坚持赴考,长达二十余年。直到龙纪元年(889年)39岁时才登进士第。
一次次的落第让吴融深感痛苦,他写了不少诗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重门随地险,一径入天开。华岳眼前尽,黄河脚底来。飞轩何满路,丹陛正求才。独我疏慵质,飘然又此回。
——《出潼关》
先写潼关之险及四周的华岳与脚底的黄河,暗示来往的不易,后写明主丹陛求才,是以这么险要的关隘也不乏人往来,只是“我”才疏学浅,与江山社稷无益,只能黯然神伤地哪来哪回。落第东归途中所作的《渡淮作》:
红杏花时辞汉苑,黄梅雨里上淮船。
雨迎花送长如此,辜负东风十四年。
红杏花开的时候“我”离开长安,黄梅雨落的季节“我”坐上南渡淮河的船,雨迎花送,次次如是。诗人每每怀抱中第的希望前来,却一次次希望破灭无功而返,相同的时节,相同的景色,触动了诗人,让他怅然若失和深深地无奈。
吴融还有众多表达相似情感的诗作。《雨夜》中的“未明孤枕倦,相吊一灯愁”让愁苦孤寂之感溢于言表。《岐下闻杜鹃》《岐下闻子规》《西京道中闻蛙》等也是如此。虽然常常有痛苦感受的表达,诗人却又时时在千里奔波求取功名的路上,甘愿承受痛苦也不放弃仕途追求。
参加科场应举期间,吴融先后与皮日休、陆龟蒙相识,参与两人的唱和。身处动荡不安的晚唐社会,很多文人志士选择了隐居的生活,陆龟蒙就是一位隐士。吴融与他们的唱和诗也以写景状物、闲适隐逸为主。《祝风三十二韵》一诗中详细地描述了吴融在江南一座草堂的隐居生活,“中又值干戈,遑遑常转徙。故隐茅山西,今来笠泽埃”。可知由于战事不断,吴融迁移茅山隐居笠泽(今苏州太湖边的长洲)。隐居山中所作的诗雅致清幽,情感闲远疏离。
小亭前面接青崖,白石交加衬绿苔。
日暮松声满阶砲,不关风雨鹤归来。
青崖白石,绿笞松声,一幅清幽之景;
万事鯈然只有棋,小轩高净簟凉时。
阑珊半局和微醉,花落中庭树影移。
一人棋局,饮酒微醉,花落之间时间悄然逝去,尽是闲散之情。山林之中,目之所及,物静人闲,长居喧嚣俗世中的人怎么会毫无所感呢,又怎么会没有吟咏之辞呢?
秋雨空山夜,非君不此来。高于到溪雪,一棹到门回。友人来访,诗人流露出欣喜之意,甚至颇有一种久居山中,深感寂寞,想念俗世渴望与人交谈,而竟然就真的盼来了一位友人时惊喜快慰的感觉。
虽然有“只此超然长往是,几人能遂铸金成”一类的超然之语,但吴融最后还是义无反顾地挥手山林,踏入仕途求取之路。《山居即事四首》(其一):
桂树秋来风满枝,碧岩归日免乖期。
故人尽向檐宫折,独我攀条欲寄谁。
前两句是山中秋景,已经可见其心绪的低落,后两句则几乎是直白的愤懑之语,相识之人中蟾宫折桂的不在少数,如今“我”在这山中攀枝摘叶,又有何人可以相送呢?诗人身处山林之间,却依然视此为一大憾事,念念而不能忘。
文德元年(888年)春,唐昭宗继位。阆州(今四川阆中市)刺史王建上表请求朝廷新派西川节度使,愿为新节度使效力。昭宗任宰相韦昭度为西川节度使,并下诏召陈敬瑄回京任神策军左龙武统军。陈敬瑄不但抗命,还准备向韦昭度开战。王建率兵攻打陈敬瑄,战火隔绝了贡举。昭宗任韦昭度为西川行营招讨制置使,作为讨伐陈敬瑄的主帅,刚及第的吴融即被韦昭度聘为掌书记。
吴融有一首诗《赴职西川过便桥书怀寄同年》记的就是这次赴任:
平门桥下水东驰,万里从军一望时。
乡思旋生芳草见,客愁何限夕阳知。
秦陵无树烟犹领,汉苑空墙浪欲吹。
不是伤春爱回首,杏坛恩重马迟迟。
苏州平门桥下水依旧向东流去,诗人离家万里赶赴军中,虽然时时回望,却已经看不见故乡了;如今“我”经过这长安的便桥,不禁想起了那熟悉的家乡的桥,身处客乡之愁又何止天边的夕阳知道呢;偌大一个长安城,烟锁秦陵,浪拍空墙,一派愁云惨淡;“我”不是因为伤春悲秋的小情绪而踟蹰不前,但若非是皇恩深重,“我”必定不会这样远离家乡,奔波在外。诗先写思乡念远的情绪,但“杏恩深重”则将全诗的意味拉回了身负皇恩、一心思报上:虽然思念家乡难以自抑,还是选择踏上征途。
然而,满腔热情一身抱负的吴融并没有获得韦昭度的赏识。在韦昭度幕中之时,吴融草诏的公文都不能合于韦昭度心中所想,多不被采用。这对于以文笔闻名于世的吴融来说可以说是一种嘲讽,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伤害。
吴融托韦昭度的亲密之人代为传达了一段语气十分谦卑的话。他写道:有幸恭列幕宾之中,自知仅有文字可以为上公所用,所以虽然也知道自己技艺拙劣,却一直用心尽力制文,但是迄今为止还没有听说我写的东西韦公能够满意的,这着实让我忧惧不已。央告韦昭度将不满意的原因告知自己,整段措辞将自己放得很低,将韦昭度抬得很高。在韦昭度指出吴融所拟公文个人色彩太浓重的问题后,吴融随即做出了相应的修正。自此,他所制的公文果然能令韦昭度满意了。这对于一个已有自己风格的文人来说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但吴融果断地这样做了,看不出纠结与反感的情绪,可见他对于仕途官场的执着是远甚于其作为诗人对于自己艺术风格的坚持的。
吴融有一首《追咏棠梨花十韵》:
蜀地从来胜,棠梨第一花。更应无软弱,别自有奸华。不贵销为雾,难降绮作霞。移须归紫府,驻合辑丹砂。密映弹琴宅,深藏卖酒家。夜宜红蟮照,春称锦筵遮。连庙魂栖望,飘江字绕巴。未饶棘点薄,兼妒雪飞斜。旧赏三年断,新期万里赊。长安如种得,谁定牡丹夸。这首诗是吴融离开蜀地三年后写的,诗人对于棠梨花印象深刻,落笔细致,喜爱之情溢于言表。既然如此喜爱,当时在成都却没有成诗,采用追咏,可见吴融对在韦昭度幕中工作多么勤奋,以至于因公废私了。
《赴职西川过便桥书怀寄同年》是吴融前往蜀地途中所作的诗歌:
平门桥下水东驰,万里从军一望时。
乡思旋生芳草见,客愁何限夕阳知。
秦陵无树烟犹锁,汉苑空墙浪欲吹。
不是伤春爱回首,杏坛恩重马迟迟。
入蜀途中,吴融还作有《分水岭》一诗:
两派潺湲不暂停,岭头长泻别离情。
南随去马通巴栈,北逐归人达渭城。
澄处好窥双黛影,咽时堪寄断肠声。
紫溪旧隐还如此,清夜梁山月更明。
诗中的分水岭连结川陕,位于川陕交界处。诗中的“别离情”“断肠声”表达了诗人充满离别的愁绪。
在入职韦昭度军中两年时间里,吴融抱着报皇恩、忠君事的想法潜心政务,写了一些表达壮志满怀、建功立业的诗歌。刚入蜀时便作《灵池县见早梅》:
小园晴日见寒梅,一寸乡心万里回。
春日暖时抛笠泽,战尘飞处上琴台。
栖身未识登龙地,落笔元非倚马才。
待勒燕然归未得,雪枝南畔少徘徊。
诗题下自注亦云:“时太尉中书令京兆公奉召讨蜀,余在幕中。”灵池县即东阳县,治所在今成都市龙泉驿。前四句交代诗人在春暖时离开太湖旁的长洲,抵达战火纷飞的成都。后四句诗人则将能参于此战事、致君尧舜、边陲立功的壮志溢于言表,将此行比作“勒燕然”之功,表达建功立业的雄心。
勒铭燕然山,万代垂芬郁。然后恣逍遥,独往群麋鹿。不管安与危,不问荣与辱。但乐濠梁鱼,岂怨钟山鹄。纫兰以围腰,采芝将实腹。石床须卧平,一任闲云触。
——(《绵竹山四十韵》)
该诗寄托出为朝廷立功的抱负,并且希望功成名就后隐居世外,不再过问世事。
《登汉州城楼》是吴融记录蜀地讨伐场景的唯一一首诗:
雨馀秋色拂孤城,远目凝时万象清。
叠翠北来千嶂尽,漫流东去一江平。
从军固有荆州乐,怀古能无岘首情。
欲下阑干一回首,乌归帆没戍烟明。
此外,为庆贺大顺正月辛亥(891年),简州(今成都简阳市)将领杜有迁和刺史虔崇归王建一事,吴融写下了一首诗:
分栋山前曙色开,三千铁骑简州回。
云间堕箭飞书去,风里擎竿露布来。
古谓伐谋为上策,今看静胜自中台。
功名一似淮西事,只是元臣不姓裴。
——《简州归降贺京兆公》
此时韦昭度为行营招讨使,王建充行营军都指挥使,是韦昭度的部下。
然而,事与愿违。吴融在韦昭度幕中却以失败告终,无功而返。韦昭度率兵十余万讨陈敬瑄三年不能克,身为指挥使的王建势力却得以壮大,朝廷决定息兵。891年4月,韦昭度迫于王建之势,仓皇离蜀东还。这种结果是初入官场一心求取发展的吴融不愿意看到的,落寞和无奈的心情在《太保中书令军前新楼》体现得淋漓尽致:
十二阑干压锦城,半空人语落滩声。
风流近接平津阁,气色高含细柳营。
尽日卷帘江草绿,有时欹枕雪峰晴。
不知捧诏朝天后,谁此登临看月明。
太保中书令指韦昭度,“锦城”,即成都。诗人在军前新楼,即韦昭度楼前感慨自己即将和韦昭度一起北归离开蜀地,不知道谁以后还会登临看明月,故不知以后谁还会登上此楼。这种失望的心情在《坤维军前寄江南弟兄》一诗中也有表现:
二年征战剑山秋,家在松江白浪头。
关月几时干客泪,戍烟终日起乡愁。
未知辽堞何当下,转觉燕台不易酬。
独羡一声南去雁,满天风雨到汀州。
“坤维”即指西南方。
离开蜀地之后,吴融在长安作了三年多京官,直到去官流落荆南。此时的诗人在湘江边听到凄凉的杜鹃啼鸣,陷入深深的思乡愁绪中,写下了表达亡国离乡悲切之情的诗歌。
举国繁华委逝川,羽毛飘荡一年年。
他山叫处花成血,旧苑春来草似烟。
雨暗不离浓绿树,月斜长吊欲明天。
湘江日暮声凄切,愁杀行人归去船。
——《子规》春红始谢又秋红,息国亡来入楚宫。应是蜀冤啼不尽,更凭颜色诉西风。
——《送杜鹃花》
用蜀王杜宇化杜鹃和杜鹃花是杜鹃啼血染红的典故,营造让人愁煞的场景,衬托愁绝的心境。身处于动荡的朝代,藩镇割据严重,农民起义不断,吴融对杜鹃的悲伤感同身受。
吴融死后三年,曾经盛极一时的大唐王朝走入了历史,吴融也成为了整个大唐王朝走向灭亡的见证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