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详解彭州“天下金银第一窖”揭秘宋代四川人的生活风貌

  四川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教授齐东方解读彭州金银器窖藏的历史价值。 陈羽啸摄

观众认真做笔记。

齐东方教授在“名人大讲堂”现场开讲。陈羽啸摄

  

□齐东方

  近日,由实施四川历史名人文化传承创新工程领导小组办公室主办、四川日报报业集团封面新闻承办的“名人大讲堂”提档升级,全新开启“名人大讲堂”之“考古季”。
  6月7日下午3点,“名人大讲堂”之“考古季”首期讲座邀请到著名考古学家、四川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教授齐东方,以“考古四川·彭州金银器窖藏”为题,为大家揭秘宋代四川人的生活风貌,讲述这批收藏在彭州博物馆的国家宝藏背后的故事。
  齐教授曾经参与多项重大考古工作,长期从事中国古代的金银器、丝绸之路考古研究等,也是央视《国家宝藏》葡萄花鸟纹银香囊的“国宝守护人”。作为国内研究古代金银器的首席专家,他曾出版学术专著《唐代金银器研究》。

这些精美器物为何出现在四川?

  我跟大家分享一个四川重大的考古发现,就是彭州金银器窖藏。1993年,彭州市西大街,考古人员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窖藏坑,出土了中国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的宋代金银器窖藏,可辨认形状的共343件,其中金器27件,银器316件。它们保存完好,形制精美,代表了宋代金银器的最高水平,有150多件国家一级文物。因此这个窖藏坑被誉为“天下金银第一窖”。这个考古发现可以说“空前绝后”。在全国范围内,一个县级博物馆有150多件一级文物,是很罕见的。它是什么时代的?其中一个金碗上有“绍熙改元”字样,表明它是南宋时期文物。这么多种类、这么精美的东西为什么出现在四川呢?
  《三国志·诸葛亮传》中有一段对四川的描述:“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业。”此外,宋朝洪迈的《容斋随笔》也记载:“谓天下之盛,扬为一而蜀次之也。”因此,彭州金银器和宋代四川的富庶有很大关系,四川是第二大粮食产地,茶叶产量占全国一半以上,蜀锦在宋代尤为知名,酿酒业、印刷业、采盐业等商品经济十分繁荣。这是其他地区没法比的,特别是宋代四川诞生了世界上最早的纸币交子,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事,对整个中国的经济贸易,意义非常重大。
  彭州另一处发现的窖藏出土铁钱达5吨,国外的学者听了以后都觉得奇怪,他说你们中国的学界也太不严肃了,那么珍贵的历史文物,你们居然论斤卖,只有萝卜才论吨和斤。其实他们不知道,因为中国出土的有些文物太丰富了,而且5吨的钱币数量很多,还有锈损的,没法一枚一枚统计,这也反映出四川富庶的程度。

这么多金银器为何深埋地下?

  为何这么多金银器会深埋于地下?这是由于元军入侵所致。南宋端平三年(1236年),蒙古兵分三路伐宋,其中西路军由大散关攻占汉中,同年进入四川,仅用了一个多月便攻入成都城,四川“凡破四川府州数十,残其七八”,大难临头,百姓纷纷将家中值钱的家当掩埋起来。这是宋代窖藏出现的主要原因。
  我们如果想知道宋代的金银手工业达到什么样的成就,就可以看彭州窖藏。彭州窖藏金银器数量多,有些似乎是成套的,可复原当年大户人家的盛宴。目前发现的器物中,有铭文的250多件,大概占到70%,共有铭记480款。我们可以根据古代器物的造型、文样、技法研究古代社会,上面的文字可以给我们提供更多的历史信息。彭州窖藏器物上的文字内容有制造地点、店铺字号、工匠名字、所有者名字,还有器物名款、重量和质地成色的说明等。其中,店铺字号、工匠名字多达几十种。
  经过统计,有一半以上的器物上都有“董宅”字样,个别还有“陇西董氏”字样,查文献发现,南宋时期姓董的在彭州好像没有什么大户人家,但是陇西是有的,有没有可能这个董氏家族是从陇西迁来的?

这些器物是拿来做什么的?

  彭州金银器窖藏里除了各种器皿,还有精致的金簪等首饰,这应该是女性的嫁妆,她们出嫁的时候有三金,我们现在的三金是金手镯、金项链和金戒指。宋代的三金是金钏、金鋜、金帔坠,这是当时女子出嫁的必备嫁妆。宋代女性的地位很高,离婚的时候女方可以把自己从娘家带来的陪嫁财产带走,这是官府给她们的法律保障。
  彭州窖藏金银器里有各种造型的碗、盆、碟、盏、酒壶、酒瓶,大家很关心这些器物都是干什么用的?我们先了解一个大的背景,宋代饮食业特别发达,当时的酒楼、食店、饼店和茶肆兴盛,菜风味很明显,北食、南食和川饭都有,川饭其实就是川菜雏形。宋人因为吃的种类非常丰富,在这样一个历史背景下,吃东西需要的器皿就很多了。而且宋代有专门给人办酒席的机构,叫“四司六局”,是高级宴席管家公司,有一整套的流程,专业承接各种宴席。“四司六局”的司指帐设司、厨司、茶酒司、台盘司,六局指果子局、蜜煎局、菜蔬局、油烛局、香药局、排办局。帐设司掌管各种陈设,茶酒司掌管茶汤、热酒,安排座次、迎送等,厨司掌管烹饪,台盘司掌管杯盏碗碟的传送之类。果子局、蜜煎局和菜蔬局负责三种食品的供送,油烛局、香药局和排办局负责灯烛、香料以及打扫等事。
  彭州金银器窖藏中有大量的酒具,这些酒具很奢华,而且能想象出当时使用的时候非常有仪式感。宋朝人喝酒太厉害了,酒是宋代经济一个很重要的支柱产业,官府管理相当严格,酒曲销售和酒税收取都由政府控制。这反映出当时喝酒的人特别多,也是整个宋代的社会风气。我们看现代的白酒种类很多,价格高低不等,宋代也是一样的,所以就需要有各种各样的酒具。
  宋人的生活情趣中,有所谓的“四般闲事”,即焚香、点茶、挂画、插花。焚香居首,熏炉就是很重要的器皿。彭州窖藏里就有熏炉,目前为止在其他窖藏都没有见过。焚香在中国自古有之,一种用于祭祀,一种用于宗教,还有一种是家庭生活用香,彭州窖藏出土的正是最后一种,把片香在炉内点燃后,关上盖子,香就溢出来,除了净化室内之外还可以熏衣服、熏被盖。宋代就有记载,有一个人每天起来必定用香把衣服都熏了,穿着上班时,往那一坐一抖满屋都是香气,就和现在女性出门喷点香水的感觉一样。那时候有一个姓蔡的大官,招待客人的时候要用熏香。

彭州窖藏的艺术特色和社会意义

  宋代金银器的制作向两个方向发展:一是更加华丽、精细,一是趋于素朴、简洁。两个相反的方向并不矛盾,满足了社会不同阶层的需求,也反映出金银器不再由皇室、贵族独享,进入了富人家庭。这个时期金银器的生产很多出自私人作坊和地方作坊。正是因为宋代整个社会富庶了,白银产量大大增加,相对唐代而言,它的价值不那么高,所以专门用来作为观赏性的器皿就更多了。
  彭州窖藏金银器中,仿生造型的器物有不少,银匠直接取材于自然界花果外观进行创作。像这种造型的器物在汉代和唐代为什么找不到?我们如果了解历史文献就会知道,宋代有很多花圃,还有《菊谱》和《梅谱》,宋代人做这种仿生造型的金银器都是有所指的。
  从彭州金银器窖藏可以看出,宋代对中国艺术史的影响很大。国学大师陈寅恪也说过,“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我们通过文献和文字可以了解宋朝,但通过出土实物会看得更加生动。彭州金银器窖藏就是一个典型案例,它不仅带我们看到宋代繁华盛世人们的生活方式,更感受到了当时人们的精神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