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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内推出新作《关于告别的一切》

“爱情不只是情绪,它会带来很多复杂认知”

70后小说家路内。

《关于告别的一切》

  路内的最新长篇《关于告别的一切》里,主人公有个很著名的名字叫李白。但路内笔下这个“李白”,虽然也写作,但文学成就比“诗仙”差远了。他的母亲在他十岁时与人私奔,不知所终。他的父亲李忠诚曾是20世纪80年代江南一家农机厂副厂长,妻子离开他之后,他开始陷入一场对丧偶女邻居犹如火山喷发的痴情之中,像堂吉诃德式大战风车。2018年,李白与其少年时代爱恋的女孩在上海某咖啡店重逢,回忆犹如单行道上的车祸,“接二连三地追尾”……整个小说讲述1985年至2019年之间,一对父子各自破碎的爱情之旅。
  《关于告别的一切》是路内在上一部42万字长篇小说《雾行者》出版两年以后推出的新作,首发于《收获》“长篇小说2022年春卷”,2022年4月由上海文艺出版社推出单行本。

关乎精神世界的漫长成长史

  长篇小说很难不讲故事,哪怕像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用意识流散文写小说,也不乏暗含的情节起伏和命运跌宕。但看小说如果仅仅是阅读故事看个热闹,很可能错过作品的核心光华所在。通过作者的文字,我们目睹了李白及其父亲上演的一场场像火烧一样的爱情事件。在事件之外,文本编织出的,是一个关乎精神世界的漫长成长史。
  我们会发现令人心碎的不是物,不是事,甚至都不是小说里哪个人,而是我们每个人都能感受的时间永不倒流的感喟,以及对那些消失就永不再见的温柔平静时刻的怀恋。好的小说家,往往骨子里是个诗人。书中一些虽然不分行但却闪烁着诗意光辉的句子,像珍珠一样镶嵌在对主人公人生河流的热情叙述中,让这场阅读变得有价值、有意义。
  在上一部长篇小说《雾行者》中,路内写了一群在工厂打工的文艺青年,那是1998年至2008年经济开始大面积腾飞的十年,是外出打工大潮涌起的十年,也是普通人生活变化很大的十年。一拨一拨年轻人离开家乡,前往东南沿海工厂找工作,融入新环境,度过了青春,改变了命运。这个群体在为稻粱谋的同时,也追求着精神世界的丰盈,不愿放弃文艺的梦想。
  在《关于告别的一切》中,主角李白也是一个跟文艺沾边的人物,说话幽默有趣,却是行动上的失语者。爱情往往最能体现出一个人的品质。在李白的爱情生活中,可以看到他身上的闪光点以及缺点。更重要的是,他从自己谈过恋爱的女性身上,学到了如何去爱,如何去生活,以及告别和接受告别。

小说领域中的“年鉴学派”

  在路内的笔下,总是自然展现出20世纪80年代江南一带工厂的面貌、人情风味。以至于有评论家称路内是小说领域中的“年鉴学派”,认为“他以编年的叙事结构,以记忆为调度,试图提供一份现实的记录,让个人成长史混迹于故土的时代变迁。”
  写《关于告别的一切》让路内再次认识到,不活到后半生不太能理解,自己的青少年时代是怎么回事,要重新认识。“我们所有曾经讲出来的话,后悔不后悔都在明面上,但一定都还有未被说出的。每个人都有。”在小说中,像“明亮的下午”之类的词组,出现率很高。或许那来自他的少年时期,20世纪80年代给他留下的潜意识。对此分析,路内表示认同。
  文学的根基是语言。一部小说里,语言的魅力是最重要的。张爱玲、汪曾祺、钱钟书、萧红、沈从文等,他们的小说成功,很大一部分在于各自有一套独特的语言风貌。在当下国内严肃文学70后小说家中,路内的写作有着高度辨识度:那是一种综合幽默、冷静、克制的抒情的风格。这使得《关于告别的一切》作为一部纯文学的长篇小说,读起来不累。

慢慢开始“敬畏”小说这个体裁

  小说中景物描写和内心世界交织,更是有电影镜头的效果。比如“多年前,李白是唯一一个能进入曾府的男人,尽管当时他只是男孩,尽管,曾府只是位于幽僻小巷尽头古宅最落底的一间小屋。当他走上吱吱作响的木楼梯,从一扇小窗里望到远处干部招待所高大的雪松树冠,某户人家的收音机里传来每日午后的评弹念白,楼梯拐弯处堆放着管箩、竹榻和一些捆扎起来的过期刊物,一件白衬衫晾晒在朝南过道,一滴未曾洗净的蓝色墨汁印子停留在衬衫胸口。李白感觉到自己进入了微观世界,一个不可退出的场所,此间事物正在放大,并将经历十个日夜的观看。”
  路内是上海市作协专业作家,2020年春天,因疫情原因,路内跟很多人一样待在家里。他想写一本关乎爱情的小说。虽然自感早过了看爱情小说的年纪,而且外部环境似乎也不太有爱情的氛围,“连国产电视剧都不太讲爱情了,爆款都是事业型的。趁着还有人愿意看爱情小说,我想,把它写出来吧。以后年代也许就没人要看了。”2021年完稿,出版是2022年的春天。
  将生活、观察、回忆、思索写成一部部长篇小说,写多了,路内慢慢开始“敬畏”小说这个体裁,感到自己的有限性,“我是不是比读者的境界还不如,那趁早收手吧。”有人提示这是一种“写作困境”,但他并不惊慌,心中有数,“我像是在倒数计时,应该还有一两部长篇小说,以后就不写了,五十多岁以后改写中短篇也挺好。”

对话
长篇全写完了,我可能就去写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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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觉得你最擅长写在上世纪80年代成长起来的工厂年轻人。一个作家有自己最擅长的写作领地、写作方向,是好事。不过,随着这批人的老去,你还会从哪些角度去写他们?
 

 路内:

我其实并不擅长写工人这个职业,对专业知识知之甚少,但那个群体中的人,我太熟悉了。他们有一种基本状态。我现在认识的白领比工人多,说句让人沮丧的话,在我看来和工人没有本质区别,城市生活就是这样。要这么说的话,他们也不会老去,总会有一批批人填补进来。我现在写了个没工作的潦倒作家,大家一看,还是工厂里常见的气息,那种无所谓和吊儿郎当,不肯好好讲话,内心骄傲又浑身油污的样子。是不是?我以后还是换个别的题材写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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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中有很多诗意的句子。你想过专门写诗么?
  

路内

:我曾经一闪念,用长诗的形式写《关于告别的一切》这本书。后来想想还是算了,五年都写不完。以后要是长篇全写完了,我可能就去写诗了。其实也可以把小说里相对轻佻的那种戏剧感,压到一个分寸合适的位置。诗歌塑造人物的速度是惊人的。小说就不行,读者对人物有过度的要求。弗罗斯特那种带叙事性质的长诗,其实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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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小说,有爱情的故事,被认为是爱情小说。你在写作的时候,是怎样的感受?
  

路内:

这本书在生活之内,又努力在脱离生活,某种层面上它讲的确实不是爱情,但它必须借助爱情和告别来到达。它讲的是人世间的在场和离场,但是,并没有一种在场离场式的小说可以被分类定义。我对它属于什么类型头大了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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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不是主要写爱情,那为何选择爱情角度来写这个小说?
  

路内

:这本小说有一个基本想法,是写一个挺“非主流”的人,从少年到中年的人生。使用什么样的句法变得比较重要,如果是一种冷静的句法,显然和小说中那种市民生活不符。如果过度轻盈可能会导致调性不好。它明面上讲的是浮世男女,爱情不只是情绪,它会带来很多复杂认知。所以最终呈现的语言就是这样的,可读性高,冒一点轻佻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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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的多部小说中,故事场景为什么最容易发生在江南地区较发达的小城市?
  

路内

:我觉得如果要以爱情切入一个长篇,作者最好还是选取自己最熟悉的年代和地区。有些具体的情愫,确实和风土有关。我知道他们的讲话方式,理解他们的想法,这样不至于出现太多偏差。坏处是我又写回了那个熟悉的江南地区较发达小城市,看上去像讨了自己的便宜,宏大叙事没了。不过这也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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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一部长篇小说《雾行者》中,你写了不少主人公在重庆的事儿。比如你写“刚刚大学毕业的文学青年端木云曾在1998年前往重庆参加一个纯文学刊物笔会。来自平原地带的端木云,发现重庆充满了莫名的吸引力,一个既有茂密森林又有火热生活的立体城市。”你说你眼下正在写《雾行者》续篇,会再次写到重庆。作为江南人,你对重庆的感觉如何?将他们写进小说里,能看出你对重庆很感兴趣。
  

路内

:我25岁时,活到最低落的时候,有机会前往重庆,就像小说里写的,坐着绿皮火车从江西、湖南、贵州这条线过来的。其间也去了成都。在这里我慢慢地理解了人世,当时如果不是我妈坐公共汽车摔坏了腰椎骨的话,我可能就不打算回苏州了。我对这里不是兴趣,是满满的爱。有时觉得如果我是一个四川或重庆或贵州的作家,我可能会写得更好些。

  封面新闻记者 张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