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奇

　　“你说说，哪有像他这样魔怔的人。劝他几次了，总是听不进去，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这样持续的高强度练习啊！”张教练把我拉到一旁，脸上笼罩着一层影影绰绰的阴翳，分不清是惊惧还是担忧。
　　其实，刚进健身房时，我就注意到那个与众不同的男孩。他穿一条发白的运动短裤，酷似无数汗水凝结的盐霜；搭配一件泛黄无皱的休闲T恤，俨然已身经百战但仍被爱护有加。一副黑框眼镜安静地躲在齐耳的发梢下，汗水点缀着的脸庞散发着20岁左右的朝气蓬勃与文质彬彬。
　　此时，他正躺在健身椅上，挥动着两只10公斤的哑铃。之所以说他与众不同，是因为他比我们多了两套装备：一副医用拐杖站在墙边，一只护膝牢牢地抱住右膝。我对这套充满反抗与不屈意味的装备似曾相识，好像哪位韧带受到重创的朋友用过。
　　“运动健身强调整体性和协调性，要调动每一块肌肉。即便锻炼胸肌、腹肌、背阔肌，都得全身性发力。腿部有伤不发力，其他肌肉独木难支，自然也练不好，不如好生休养，痊愈后再多加练习。”张教练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声调忽然蹿高，肆意向男孩的耳里奔去。我附和着，赞同地点了点头。
　　可男孩对这声音充耳不闻，沉浸在锻炼中，沉浸在自己营造的美丽世界，那里有群峦叠翠、彩霞万里……从哑铃到杠铃，从蝴蝶机到推胸器，他始终拄着拐杖快步到达下一个锻炼器材面前。
　　每练完一组，他就像是被刺穿的气球，瘫倒在器械上，用尽全身力气休息。他牙关紧锁，右腿微微颤抖，上下眼皮拧成一条窄缝，分不清是训练力竭的酸痛，还是腿伤反噬的刺痛所致。他看了看运动手环，忽然又像打了鸡血似地精神抖擞。他总是掐准一分钟的休息时间，从不肯多浪费一秒。
　　健身房人很多，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都屏气凝神，看着男孩一步步、一组组地锻炼着，眼神仿佛看到了英勇的战士一往无前。大家为他顽强拼搏的精神所感染，纷纷站在一旁，让出他所需的器械。以往喧嚣的音乐声、呐喊声，仿佛意识到了自己的多余，全不见踪影。整个健身房里，只充盈着男孩锻炼时发出的声响。
　　手机铃声打破了静穆。男孩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后，眼神中闪烁着欣喜的光芒。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擦了擦脸上的汗珠，迅速调整凌乱的呼吸，摊开手掌，在已湿透的短裤上蹭了蹭，充满期待又小心翼翼地接通了视频电话。
　　“嘿！在干嘛呢？”电话那边隐约传来女孩清脆的声音。“锻炼呢，我可认真了。”男孩喘着粗气，笑意早已堆了满脸。
　　“我不信，这才几点呀？”女孩佯装不信，撒娇道。“真的在锻炼，我这周可瘦了一斤呢。”男孩提高声调辩解，像个受了冤枉的孩子。他随即起身，忍着疼痛转动着身体，让女孩看清健身房的全貌，唯独略过拐杖。
　　“好，我相信你。不过，你要永远记得，你是我的拐杖，别把自己累坏了。”女孩不加掩饰地表露着对男孩的关心。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不会累坏自己的。你也要记得，这次等你出院，我会背着你上山看日出……”一段幸福的沉默后，男孩的声音再次响起，”行啦行啦！不说了，我继续锻炼啦，我要继续增肌了，等再见面时，我一定会成为标准型男。”没等女孩答话，男孩切断了视频，强忍着疼痛的左腿终于支撑不住，他重重摔在地上。
　　我刚想冲过去扶他，被张教练拦了下来。他摇了摇头：“爱情给人的信念是巨大的，他一定可以。”教练表情悄然绽放，开出动人的笑容，眼神中少了三分担忧，多了七分欣慰。听人说，张教练也曾为了某个女孩而努力锻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