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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元大都”到“阿姆河”

北大教授罗新被赞“学者散文书写典范”

罗新(世纪文景供图)

《月亮照在阿姆河上》

《从大都到上都》

  北大历史学系教授罗新的专业研究方向是魏晋南北朝史和中国古代民族史。2016年,当时53岁的罗新,内心被一个清晰的问题之声攫住,“我,作为一个以研究中国历史为职业的人,真的了解自己所研究的这个中国吗?”
  于是,他做了一件学者不太经常做的事情:用15天时间,徒步450公里,从元大都北京行走到内蒙古的元上都。他自北京健德门启程,沿着元代辇路北行,经龙虎台,过居庸关,行黑谷,越沙岭,背着行囊,徒步穿越北京、河北的重重山谷,进入内蒙古草原。他穿行于田垄与山谷间,一步一步走完了从健德门到明德门450公里山川河流,抵达上都,完成了多年的夙愿。

完成从“旅游者到旅行者”的转变

  从大都到上都,这是一条元朝皇帝候鸟般春去秋来的辇路,是一条从农耕文明渐变到草原文明的路。这里是山川的终点,草原的起点,贯穿长城内外,是自古以来从蒙古高原进入华北平原的交通要道。最让罗新感到兴奋的是,在行走中,他实地接触了这条沧桑古道上的百姓,历史从故纸堆上来到活生生的民间。也许是罗新非常熟知纸上的中国,这让他更加珍惜自己用脚丈量过的真实大地。
  “旅行者不是来猎奇的,你短暂地(哪怕是浅浅地)融入你所经过的一切地方,你不是高高在上的游览者,你是背负行囊汗流浃背的过路人,你是需要而且一定会得到同情的远行客。”这次旅行汇聚成一本书叫《从大都到上都》,2017年首次出版后好评甚多,被认为是国内旅行文学的重要作品。5年过去了,这本书出了新版。与此同时,罗新记录自己走得更远的人文历史旅程之作——《月亮照在阿姆河上》也出版成书。罗新曾在访谈中说,从大都到上都的徒步经历,让他完成了从“旅游者到旅行者”的转变,而更加渐进的转变过程也显示在《月亮照在阿姆河上》这部文集中。

将文学的热情和学者的智性熔炼一体

  阿姆河在哪?为什么要写阿姆河?这要从罗新参与的一场中亚考古之旅说起。2018年8月下旬至9月初,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李肖教授与乌兹别克斯坦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负责人法浩特·马克苏多夫教授合作,组织了一小队专家到乌兹别克斯坦南部的苏尔汗河州,特别是在铁尔梅兹市周围,集中考察近代以来发现并发掘过的古遗址。罗新参加了这个活动,收获良多。在专业考察之余,他用散文记录下自己的见闻随感。其中一篇散文就叫“月亮照在阿姆河上”。阿姆河是乌兹别克斯坦铁尔梅兹市附近的一条河。这篇散文的名字也成为整本文集的名字。
  整本文集中收入跟乌兹别克斯坦相关经验的文章有五篇。除了《初访乌兹别克斯坦散记》《月亮照在阿姆河上》之外,在《撒马尔罕桑皮纸》里,罗新着重琢磨了一个十分具体的话题:以桑皮纸这一物件和传播媒介为中心展开思考,详细记录了撒马尔罕一家造纸作坊的创立和古老造纸技艺在当下复活的形态,并从这一现实情境入手,追溯了与怛逻斯战役有关的历史,探讨了造纸术是否经由怛逻斯战俘传至中亚的问题。
  罗新在书中还通过不同的篇章,记录了他对以下问题的追寻过程和心得:作为古代“丝绸之路”中道咽喉的“铁门关”究竟在何处?《鲁拜集》、撒马尔罕桑皮纸和怛逻斯战俘之间有怎样的联系?椰枣为何被称为“千年枣”?复活节岛的森林为何消失?从整本文集中,可以看到既有大量丰沛的感性细节,又有新鲜锐利的学术思考。它们见证了旅行者和历史学者的双城身份,在罗新身上有了重叠与交融。两种身份、两种笔墨,并将文学的热情和学者的智性熔炼为一体,完成了某种“学者散文”类型的典范书写。
  研究中古史的罗新,曾在40岁的年纪上开始学习古突厥文,继而学习土耳其语,从而根据其他语种的史料重新审视内亚民族的历史和文化。乌兹别克斯坦的疆土曾是粟特人居住之处,也是花剌子模王朝、帖木儿帝国和布哈拉汗国的统治中心所在,在中亚历史上格外重要,其中撒马尔罕和布哈拉这两座城市尤其耀眼。因此,在罗新的旅行和考察中,这部分文字占比最大,也是自然而然的。
  在散文《月亮照在阿姆河上》里,罗新的文笔如诗如画,“车外只有无尽的黑暗,我们的大巴是漂浮在黑暗海洋里的一叶扁舟。可是月亮已经升起来,高高地悬在半空,成为唯一可以注视、可以亲近、可以拥有的目标。想象着,从月亮的视角往下看,希萨尔山,铁门关,苏尔汗河绿洲,铁尔梅兹,远方的帕米尔,兴都库什,巴尔赫,甚至巴米扬,都在同样迷迷蒙蒙的暗影里。只有一个例外:海洋般巨大的暗黑中,一条银色的缎带飘扬而起,轻拂大地,映照着月光。那就是阿姆河。我们正靠近阿姆河。前方,铁尔梅兹等待着我们,在月光下的阿姆河的臂弯里。飞机升入夜空时,我努力向南看,希望看到阿姆河。下面的铁尔梅兹市亮闪闪的,环绕它南边的阿姆河却隐藏在黑暗中,阿姆河以南的阿富汗沙漠也全无踪影。看不见月亮,即使看得见也只是弯弯如眉的一小撇,不足以照亮巴克特里亚的大地、山谷与河流。我想起抵达铁尔梅兹的那个夜晚,圆月高悬,天空明净。如果那时从空中看下去,大概会看到一条银灰色的长练,在暗夜里摇摇曳曳,由东向西,如同听到了亘古的召唤,刺穿时间,飘向远方。”封面新闻记者 张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