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跃文
湖南是滋养乡土题材文学作品的沃土。从沈从文的《边城》到周立波的《山乡巨变》,湖南的山水进入文学作品里,虽然具体时代状况不同,但还是有一个核心的东西传承下来了。在我的理解和印象中,这个传承下来的东西就是灵动的日常、自然的诗意。您在阅读沈从文和周立波这些前辈作家的作品时,在写作上得到了什么样的启发和营养?
我先要质疑“乡土文学”这个概念。人类最早的文学写作不是乡土,就是草原或海洋。那么,《诗经》和楚辞是乡土文学?《江格尔》是草原文学?《荷马史诗》是海洋文学?当然,我们也可以说自人类生活日益复杂之后,特别是城市化水平越来越高之后,“乡土”在空间上得以凸显,在文化面貌上有其特殊性,才有乡土文学的概念。我这么说,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太赞同类型化的文学定义。沈从文、周立波是我十分尊敬的两位湘籍前辈作家,我通读过沈从文的全部文字,周立波的《暴风骤雨》《山乡巨变》我都很喜欢。沈从文的人间态度让我受益,周立波的方言处理可宗其法。
看了《家山》这个小说,特别想问问您如何看《白鹿原》这部作品?虽然陈忠实写的是北方,您写的是南方,而且他早于您30多年前写作。但是《白鹿原》里的时代跟《家山》里的时代有大面积重叠,甚至在文本气质上也有相通之处。这两本书都让我读到了乡村社会的丰富,生活细节的美好和残酷并存。现在有人说,中国作家写农村题材的太多,对城市题材关注不够。您如何看待这个说法?
我很敬重陈忠实先生,他的《白鹿原》已是公认的当代中国文学经典。《家山》更倾向于乡村自然、真实、日常状态的描写,不刻意构造大冲突、大矛盾、大场面,尤其不对生活作二元对立理解。读《家山》读到的是真实的曾经有过的人间景象,而不是作家苦心孤诣的所谓“艺术场景”。很多历史真相的处理,我像写博士论文一样地做功课,可谓“史笔为文”。
《家山》这个小说如果影视化,应该效果很好。您希望它被影视化吗?作为一个文字工作者,您如何看待影视化和原著之间的关系?
我很欢迎文学作品的影视转化。我不太在乎影视处理后同原著保持怎样的关系,影视转化是从影视编导到演员对作品的理解、处理和表达,而影视是同小说完全不同的艺术语言,转化过程中出现任何情况都是正常的。作家在这个问题上一定要通达。
文学写作是关乎精神、灵魂、情感状态的事业。您觉得自己的性格倾向于乐观还是悲观?
我本质上是个悲观的人,内心有太多的不满意。但是,我是把精神世界同世俗生活区分得很清晰的人。我绝不因内心的悲观影响自己日常生活。有时哪怕某个具体的事情让我拍案而起,也不至于影响到自己的生活。
现在的年轻人时常感到压力山大,产生抑郁、低落的情绪。作为一个小说家,您观察到这种现象,有话想说吗?文学阅读在当下精神生活中的重要性是怎样的?
我也是做父亲的人,对年轻人的境遇深怀同情。在我们这一代的青年时代,物质条件十分艰苦,但没有前途茫然的感觉。我们不知道自己前途到底会如何,但都有奋斗的精神和勇气。我参加工作之后还穿过修补的皮鞋,我甚至有个怪癖,对修补过的皮鞋特别有感情,觉得它特别合脚、漂亮。我回答这个问题时,就回想起曾经有一个青年,脚穿刚补好的三节头皮鞋,上身是洗得发白的蓝布中山装,下身也是洗得发白的蓝裤子,意气风发地走在小县城的街上。这个年轻人并不知道自己几十年之后会成为一个作家。
您平时读书倾向于多读哪一类?阅读是很个人的事情,请您分享一下阅读方面的心得。
我年轻时读书很发奋,一个文科生应该读的书基本上都有涉猎。自己喜欢的作家尽量做到通读其作品。中年之后,每隔几年会有选择地重读经典。作家读文学书籍之外,一定要注重读杂书。任何人的经历和眼界都是有限的,而文学创作,特别是小说创作可能需要涉及自己完全陌生的生活或细节。这些只有多读杂书才能获得。我主张读书不赶时髦,不追风跑。
如果一个写作刚起步的青年作家向您讨教写作方面的经验,您觉得值得分享和提醒的事儿是什么?
我会告诉年轻作家,慢慢写,不着急,特别不要刻意向某位作家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