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仕途遇挫被贬黄州 苏轼变成了“苏东坡”

黄州成就了他名气最大的“二赋一词”,也让他慢慢走出“乌台诗案”阴霾

湖北黄冈苏东坡纪念馆

定惠院是苏轼初到黄州时寄居的地方。

  2月10日,农历正月二十。湖北黄冈遗爱湖公园,春寒料峭。细雨中,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记者沿着苏轼的足迹,来到他首次遭贬谪之地——黄州。
  元丰三年(1080年)农历二月初一,因“乌台诗案”遭到仕途上第一次重大挫折的苏轼,在两个公差押解下到了黄州。彼时的黄州被称为荒蛮之地,地偏人稀。
  从名满天下的士大夫,到“不得签书公事”的团练副使,从仕宦到囚徒,从繁华京师到偏僻小城,巨大的落差,让初到黄州的苏轼以自嘲的口气写下“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内心虽然痛苦万分,但作为天生的乐观派,苏轼很快被黄州这座小城的自然之美吸引,“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
  黄州不仅有水,有山,有鱼,有竹,还有朋友。

“河东狮吼”的典故
出自朋友间的打趣诗文

  首次遭贬,一路风尘仆仆的苏轼身心俱疲,本以为自己是戴罪之身,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却没想到行至麻城岐亭北二十五里,他遇见了第一个好友——同乡陈慥(字季常)。对方骑着白马张着青盖热情相迎,并邀请苏轼到其隐居之所做客,一连招待五天。
  陈季常“北迎二十五里”的隆重礼遇,让刚刚死里逃生的苏轼感受到了来自异乡的第一份温暖。之后四年,两人常常见面,“凡余在黄四年,三往见季常,而季常七来见余”。每次相见,他们都会在对方家里住上十天半月,“盖相从百余日也”。他们一起谈论佛法,吟诗作赋,寄情山水,抚琴高歌。后来苏轼遇赦离开黄州,陈季常将老友一直从湖北黄州送到江西九江。
  据统计,苏轼写给陈季常的诗、词、文约20篇,其中传记《方山子传》脍炙人口,是中国文学史上的名篇。2020年“千古风流人物——故宫博物院藏苏轼主题书画特展”上展出的《新岁展庆帖》《人来得书帖》合卷,就是苏轼写给陈季常的信札原件,他们的友谊至今可证。
  这份友情还衍生出了“河东狮吼”的典故。苏轼在《寄吴德仁兼简陈季常》写道:“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
  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诗中的“龙丘居士”指陈季常,“河东”借用杜甫“河东女儿身姓柳”的诗句暗指陈妻柳氏,“狮子吼”比喻威严。
  原本是朋友间的打趣,并没有任何讽刺之意,奈何苏轼名气太大,后世相沿成说,“河东狮吼”成了“悍妇”的代称,“季常癖”也成了“惧内”的代称。

从苏轼到苏东坡
源起好朋友的倾力相助

  元丰三年之前,苏轼是才华横溢的诗人、名声显赫的政治家;元丰三年之后,他是荒蛮地区的流放者,是寄居定惠院里的“幽人”,“寂寞沙洲冷”。等到家眷抵黄,苏轼在黄州太守徐君猷和武昌太守朱寿昌的帮助、疏通下,得以迁进临皋亭——一座江边的驿亭。
  临皋亭虽比定惠院大一些,但一家老小都要吃饭。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的苏轼,只是空头官衔,实际上还在受监管,基本没有什么俸禄。为了节流,全家每日生活费不能超过150文钱——月初拿出4500文钱,分成30串吊在屋梁上,每天早晨取下一串作为日常开销。不够就饿肚子,有结余就放进竹筒攒起来招待客人。
  看到苏轼“日以困匮”,好友马正卿(字梦得)十分难受,于是向黄州官员申请一些土地,让苏家自己耕种,贴补家用。
  这块位于黄州城东的数十亩故营地,就是后来的东坡。在这块瓦砾满地、荆棘丛生的坡地上,“平生未尝作活计”的苏轼带着家人垦荒辟壤,耕田犁地。如今“东坡”旧迹难寻,四周早已楼房林立。
  虽“日炙风吹面如墨”,但在躬耕开荒的过程中,苏轼的心境发生了很大变化,“雨洗东坡月色清,市人行尽野人行。莫嫌荦确坡头路,自爱铿然曳杖声。”月夜拄杖漫步,在高低不平的山石之间,苏轼那颗因贬谪而惶恐不安的心慢慢沉静下来。
  除了为苏轼申请下一片躬耕之地,马正卿还出钱出力,帮助苏轼修筑起居室,让他和家人有了安身之所。“有屋五间,果菜十数畦,桑百余本,身耕妻蚕,聊以卒岁也。”苏轼为自己的居所取名“雪堂”,并在门楣上书写了“东坡雪堂”四个大字,自号“东坡居士”。
  此后,“苏轼”成了“苏东坡”,名冠天下。

与好友同游赤壁
作“二赋一词”名扬千古

  苏轼名气最大、声誉最高的“二赋一词”,源于他与朋友同游赤壁。
  元丰五年(1082年)五月,善作蜜酒的西蜀道士杨世昌,专程到黄州看望苏轼,并教他用蜂蜜和粮食酿蜜酒。七月十六日,两人提着蜜酒和菜肴泛舟赤壁。夜晚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苏轼举酒属客,扣舷而歌,杨世昌以洞箫相和。箫声幽咽,蜜酒醉人,“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的苏轼挥毫写下《赤壁赋》,回家后又趁着酒意写下千古名篇《念奴娇·赤壁怀古》。时隔三月(十月十五日),苏轼再次在杨世昌的陪同下游赤壁,作《后赤壁赋》。“二赋一词”不仅是苏轼文学创作的巅峰之作,也是中国文学的辉煌之作。
  黄冈东坡赤壁管理处副主任李林介绍,除了杨世昌,还有位四川故友到黄州看望过苏轼。“这个人是巢谷,也叫巢元修。他知道苏轼喜欢吃家乡的野豌豆,就给他带了一包菜籽过来。”到了秋天,趁着小雨,苏轼将菜籽种下,命名为“元修菜”,也叫“巢菜”,并作诗“彼美君家菜,铺田绿茸茸。豆荚圆且小,槐芽细而丰。种之秋雨余,擢秀繁霜中。欲花而未萼,一一如青虫”,以纪念知己好友千里相赠美味之情。“巢谷还为苏轼留下了自己视为至宝的秘密药方‘圣散子方’。当时黄州正遇上瘟疫,苏轼用这个药方救了不少人。”李林说。

天性乐观随和
很快与黄州上下打成一片

  除了故友知己,天性乐观、随和的苏轼在黄州也结交了不少新朋友。“一开始,苏轼谁也不认识,举目无亲,自己在定惠院待着,‘幽人无事不出门’。当时他创作的几首诗都表达了自己的迷茫与感慨。”黄冈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中国苏轼研究学会理事方星移说,“但苏轼天性豁达,很快就跟当地人打成了一片。”
  “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儿。”上至太守下至农夫都愿意和苏轼接近,且相处和谐,苏轼算得上是古代的“社牛”。方星移举例:“苏轼在黄州写的诗里,有三首都写在正月二十日,写他这一天跟黄州的几个朋友一起去女王城(也叫禹王城)游玩。”这三首诗分别是《往岐亭,郡人潘、古、郭三人,送余于女王城东禅庄院》《与潘、郭二生出郊寻春,忽记去年是日同至女王城作诗,乃和前韵》《复出东门,仍用前韵》。
  方星移认为,苏轼能连续三年在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景致下,运用同样的诗韵写出绝妙好诗,“一方面是因为黄州人用情感给了他温暖,另一方面可能也是他有意识地要去开解自己,或者说他需要让自己从‘乌台诗案’的阴影里走出来。比如在游山玩水之外,他会到安国寺沐浴,‘岂惟忘净秽,兼以洗荣辱’;他还会到道观里修行,从冬至开始‘斋居四十九日’,养练自己的精神。”
  为什么在“穷旧交绝”的困顿之际,苏轼依然能与黄州的官府官员、隐士平民、渔民商贩、道士僧人等谈古论今、侃桑说麻?方星移列出了几点原因:一是黄州前后两任太守都能接纳苏轼这位被贬谪的文学家,他们都是朝廷的士大夫官员,对文士比较礼遇;二是朝廷并没有下严令,说一定要把他软禁在黄州,哪儿都不能去。后面到了惠州和儋州朝廷就这样要求了。最重要的一点是黄州有很多苏轼的粉丝。方星移直言:“当时黄州比较荒僻,苏东坡又是文化大家的典范,能结交到这样一位士大夫是很荣幸的。”李林也认为,“苏轼可以说是‘国民级偶像’,他来到黄州应该说引起了轰动。”
  在黄州,苏轼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但故友新朋的接近、陪伴、安慰、帮助,让苏轼慢慢走出了“乌台诗案”的阴霾,从失意到坦然,从颓丧到旷达,一步一步成为我们熟悉的“东坡居士”。
  

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记者 荀超 杨帆 梁家旗 湖北黄冈 摄影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