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运祥

　　院落空荡荡的，秋天已经悄然浸黄了枝果。
　　突然，咚的一声，惊得迷糊的老汉一激灵。睁眼便从凉椅上翻爬起来，探身窗口四望，院子里啥都没有，唯有草丛的蟋蟀叫得仍欢。
　　哦，原来是柚子，熟得不耐烦了，又有一个掉下来，重重地砸得地坝响。看它又大又圆，黄金亮色的，却又得落寞地与往日的腐柚为伍了。老汉不由重重一叹。
　　这两棵高大的老柚树，老汉终年厮守，知道那柚果是出奇的甜。当初钻刺篱笆洞，爬树偷摘的小伙伴们呢，哪儿去了？那时是饿得慌还是嘴馋，黑狗咬主人撵，挺狼狈的。还有个快成人的小子，够贪的，剥了衣衫兜柚子被逮住……再后来呢，那小子竟然被招赘上门，反客为主了！他跟老丈人学着施肥浇灌，培土修枝，以院有蜜柚为傲。柚子嘛，当然就该他小子打饱牙祭了。想到这里，老汉噗嗤一笑。
　　“偷儿”也会治“偷”，新主小子撤了刺篱，拉来砖砌了齐整的院墙，得意地圈住了柚树。可谁料想，竟然也圈出了一院的寂寞。满树的甜柚没人摘，熟透了的蜜汁似乎渗出了皮壳，一滴一滴地要往下滴呢。
　　柚果即便掉满了地，也没人捡。久了，黄橙橙的胖圆儿，沤成了黑麻球，散发出一些酸腐味儿。人树两相望，老汉觉得自己竟像一棵老柚树，一肚子的故事想摆出来却没人听，人树一理，埋没了呢。
　　老汉愤然地把树外砖墙推倒了一片，现出了一个豁缺。
　　但仍不见有人跨进缺口来，甜柚们仍是弃儿。
　　偷柚子的野崽们都到哪去了？！老汉心里隐隐地那个揪啊，差点就要吼起来。以前上树偷果下地摸瓜，溪河里逮鱼捞虾的还少吗？但他终于没有吼，他毕竟知道，村院里恍若隔世，人一年年地稀了，难得有人听见。自己的老伴——当年的守柚女，不是也到城里带孙子去了吗？
　　老汉索性让院门大开，整天敞着。可也只有日影儿慢吞吞地从院里挪进挪出。
　　老汉惆怅地摇摇头，正要转身回躺凉椅，忽然发现好像有个穿花衬衫的人影跳进了墙的缺口。
　　老汉立刻来了精神，揉了揉昏花的老眼。嘿，好巧，想啥来啥，就怕你不来偷柚呢！老汉获救似地压低了身姿配合着，生怕惊跑了来人。但老汉瞬间就兴致全无，原来那是一个来追捕蝴蝶的小男孩，家住邻近院子。老汉顿时失望了，怏怏地迎出门去。不过，他很快就来了精神，殷勤地帮着男孩围堵彩蝶，尽管自己笨手笨脚的。谁知蝶儿飞高，遁入柚树枝叶里不见了。老汉趁机摘下一个沉甸甸的大熟柚，喜滋滋地双手捧了，塞给男孩说：“快拿去吃，好吃！”
　　男孩脸上漾起困惑和不屑，双手抗拒地背在背后，摇了摇头连说不要，说家里快递来的水果还吃不完呢，妈妈网上买的，想吃啥有啥……
　　重柚固执地抵在花衬衫胸前，男孩略一沉吟，猛地抽身就跑，跑出院门后又踅回来喊：“爷爷，我这就给你拿些水果来！”
　　老汉怔住了，捧的柚子倏然滑落，嘭地一声砸得脚背锥心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