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牛渚矶。
李白像(马睿临)
在安徽当涂采石镇西翠螺山西南部的长江中,有一处石矶,名叫牛渚矶(又名采石矶)。它东起锁溪河,西达大江。高约50米,广约80公顷,突兀江中,峻峭凛然,风光绮丽,与岳阳城陵矶、南京燕子矶并称“长江三矶”。牛渚矶不仅风光好,更是长江下游一处著名的渡口。
李白青年时代名声未振之时,曾溯江往洞庭,在途经牛渚矶时写下《夜泊牛渚怀古》一诗。诗中说:秋夜行舟停泊在西江牛渚山,青天没有一片浮云。我登上小船仰望秋月,徒然地怀想起东晋镇西将军谢尚。我能像袁宏那样吟诵自己的《咏史诗》,可惜没有伯乐能聆听和赏识。明早我将挂起船帆前往洞庭湖,漫天的枫叶正纷纷飘落。
在冷兵器时代,长江是一道很难逾越的天险。每遇南北政权对峙期,大多划江而治。而当北方要统一南方,军队该从哪里渡江、如何抢滩、如何登陆、如何防御、如何反攻……这些就成了双方主帅必须考虑的一系列问题,而“长江三矶”自然而然就纳入双方的视线了。
若是北军选择从淮河东部南下,走合肥、巢湖、长江一线,正对着的最佳渡口就是牛渚矶。这是因为,牛渚矶紧邻一片江心洲,长江水流因江心洲的存在而被分流,附近江面最窄,横跨仅5200米,对北军渡江极为有利,北军可以顺利地从采石矶渡过长江。
更要命的是,从牛渚矶到南京仅50多公里,骑兵只需一个昼夜就能抵达,一旦北军夺取牛渚矶,南京便危在旦夕。南京一破,南方政权便土崩瓦解。因此,牛渚矶乃历代兵家必争之地,历史上曾发生过多次著名战争。
除了军事价值,牛渚矶还有重要的文化意义。
出身贫寒的东晋著名文学家、史学家袁宏早年靠在长江码头上替商船扛大包卸货为生。在一个秋月明朗之夜,镇西将军谢尚率众微服私访,坐船途经牛渚矶时,突然听见江渚间估客船上有人在吟诵《咏史诗》,内容全是从没听过的新诗。谢尚十分惊讶,便派人去寻找。原来,正是袁宏在吟诵自创的佳作。
谢尚闻报大喜,遂邀袁宏登船交谈。二人足足聊了一个通宵,相见恨晚,自此以后袁宏声名鹊起(刘义庆《世说新语·文学》刘孝标注引《续晋阳秋》)。后来,袁宏历任谢尚的参议军事、大司马桓温的记室参军和东阳太守。
唐玄宗开元十五年(727年)秋,李白“东涉溟海”之后,返回洞庭湖安葬好友吴指南,途经当涂县牛渚矶(郁贤皓《李太白全集校注》第六册第2846页)。面对同样的秋月之夜,李白顿时联想到“谢尚识袁宏”的典故,遂写下了这首《夜泊牛渚怀古》。
古人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韩愈《马说》),但反过来讲就是:“与伯乐不熟,责任在千里马自己!”
一匹千里马,要想得到伯乐的赏识,拥有施展才华的平台,进而实现人生价值和理想抱负,最基本的条件就是:你得有“日行千里”的真本事并让伯乐了解你。
那么,千里马怎样才能与伯乐熟起来呢?换言之,千里马如何才能被伯乐所认识、了解和赏识呢?这就需要千里马满足天时、地利、人和三大条件。唯有如此,才能为伯乐所荐。
所谓“天时”,是指千里马一定要对天下大势了如指掌,胸有成竹。不光能科学诊断出国家的弊病,还能为君主开出有效的药方。
譬如,诸葛亮虽身居茅庐,却对当时政治舞台上活跃的代表性人物如刘协、曹操、孙权、刘备、袁绍、刘表等的性格、人品、政治、军队、后勤、地理等情况烂熟于胸。最厉害的是,他还能准确预判出国家未来的政治走势,并为刘备做出抢占荆州(今湖北荆州)、益州(今四川一带),联吴抗曹的行动方案。
这样一来,千里马一旦遇到伯乐,马上就能如鱼得水、建功立业。
所谓“地利”,就是指千里马要熟悉伯乐的行动方向和活动习惯,预先埋伏在伯乐必将出现的地方,守株待兔。
就拿袁宏来说,为什么他不去别的地方吟诗,偏偏要跑到牛渚矶来吟诗呢?难道真的是巧合吗?非也!这绝对是袁宏预先设计好的一次邂逅。
在当时,北方的前秦、前燕、前凉政权与南方的东晋政权相互敌视,桓温、殷浩曾先后两次北伐中原。到了东晋武帝太元八年(383年),前秦还派兵南下与东晋爆发了著名的“淝水之战”。
牛渚矶因系军事要害,易攻难守,故历代都在此设营驻军。东晋穆帝永和十年(354年),桓温北伐收复洛阳,上疏朝廷任命谢尚为都督司州诸军事。谢尚欲往洛阳,但因病未上任。同年五月,流民郭敞等一千多人挟持陈留(今河南开封祥符区)内史刘仕投降反叛的姚襄。朝廷十分震惊,任命周闵为中军将军,驻扎宫中,而谢尚则从历阳(今安徽和县)返回,戍卫京师,加固长江防线,严密守备(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九九,晋穆帝永和十)。
在当时严峻的军事形势下,作为前线防御总指挥,谢尚必然高度重视牛渚矶一带的防务,肯定隔三岔五就要来此勘察地形、巡视防务或暗访军纪。
更何况,谢尚不仅是一位政治家,还精通文学、音乐、舞蹈(房玄龄《晋书》卷七九《谢尚传》)。袁宏选择在此吟诵新作,看似巧合偶遇,实乃精心策划、投其所好。反之,如果谢尚只是个舞枪弄棒的文盲大老粗,袁宏肯定就得另外想辙了。
所谓“人和”,是指千里马要根据伯乐的脾气秉性、兴趣爱好以及政治需求有的放矢,才能收到一拍即合的效果。
不同的君主在不同的时间段,所需要的人才也大不一样。
比如,秦朝末年,天下大乱。陈胜、吴广、项羽、刘邦等各路豪杰纷纷起兵反秦。这时候,起义军首领最需要的人才是能保障后勤的政治家,如萧何、曹参;料事如神的谋略家,如张良、范增;口若悬河的外交家,如郦食其、陈平;能征善战的军事家,如韩信、龙苴、季布。对满口之乎者也、只会舞文弄墨的书生则嗤之以鼻。
一次,刘邦带兵路过陈留时,谋士郦食其前来军营拜见。使者前去通报,刘邦正在洗脚,便随口问道:“来者何人?”使者答:“相貌像个大儒,穿着儒生的衣服,戴着儒生的帽子。”刘邦说:“替我推了吧,我现在忙着打仗,没工夫见儒生。”使者回报,郦食其大怒,按剑骂道:“快去!你再回去给沛公说,我是个高阳酒徒,并非儒生。”使者吓得屁滚尿流,连忙再次禀报。刘邦这才召见了郦食其(司马迁《史记》卷九七《郦生陆贾列传》)。
由此可见,郦食其深深了解刘邦眼下最迫切的政治需求是什么,遂马上改变身份,明明是一副儒生打扮却自称高阳酒徒,以获取见伯乐的机会。
待到天下平定,国家统一,刘邦当了皇帝后,精通各种礼法仪轨的儒生如叔孙通等便吃香了。而韩信、英布、彭越这类军事家便成了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必须拔掉,不可久留。
此外,“人和”还包括千里马通过及时、有效的方式方法,来获得伯乐的赏识。
在古代,没有微信、微博等社交软件,信息传播途径既窄又慢。不弄出一点儿出人意料的怪招、奇招,千里马是很难被伯乐发现的。
例如,姜子牙专程在周文王姬昌回城的路边,不用鱼饵在高出水面三尺的空中用直钩钓鱼。姜子牙这样操作,目的明显不是为了钓鱼,而是为了引起周文王的注意,进而与之交谈。反之,如果姜子牙用正常的方法钓鱼,永远也不可能当上丞相。
反观李白在牛渚矶,天时、地利、人和,他一样都没占到。
论天时,在李白生活的时代,南北已统一多年了。天下太平,无仗可打,君主对人才的需求自然也就不那么迫切。宰相李林甫甚至还公然搞出“野无遗贤”的把戏来糊弄唐玄宗,杜甫就是吃了这一场荒诞剧的大亏,因而落第。
论地利,由于不打仗,此时的牛渚矶已从一个军事战略要地变成普通旅游景点,根本不可能有谢尚这样的高级将领频频来此检查防务、勘察地形或暗访军纪。李白在牛渚矶徘徊逗留,除了能寻访历史遗迹、缅怀古人外,根本不可能碰上伯乐。
论人和,李白在牛渚矶逗留期间,打交道的要么是府县官吏,要么是和尚道士,如宣城郡司马武幼成(《夏日奉陪司马武公与群贤宴姑熟亭序》)、当涂县令李阳冰(《献从叔当涂宰阳冰》)、当涂县尉赵炎(《当涂赵炎少府粉图山水歌》)、化城寺住持释昇朝(《化城寺大钟铭》)、横山处士周惟长(《赠丹阳横山周处士惟长》)、道士殷淑(《送殷淑三首》)、仓部郎中殷佐明(《筹殷佐明见赠五云裘歌》)、句容主簿王某(《自金陵溯流过白壁山玩月,达天门,寄句容王主簿》)、溧阳县尉李济(《登黄山凌歊台,送族弟溧阳尉济充泛舟赴华阴,得齐字》)、横江驿馆津吏(《横江词六首·其五(横江馆前津吏迎)》)等,这些人身份地位和姬昌、刘邦、谢尚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他们甚至连唐玄宗的面都没见过,又岂能推荐李白入朝为官?
如果你自认为是一匹千里马,那就应想办法尽快与伯乐熟起来!如果始终不熟,千里马自己要负百分之九十的责任。
虽然李白在牛渚矶未能遇到谢尚这样的伯乐,但却因这首诗捧红了牛渚矶。后来,甚至还有传言说李白在牛渚矶骑鲸捉月,溺水而逝(王定保《唐摭言》)。于是,后人便在附近建了一座太白衣冠墓(赵令畤《侯鲭录》卷六),并有诗云:“梦断金鸡万里天,醉挥秃笔扫蛮笺。锦袍日进酒一斗,采石江空月满船。金马重门天似海,青山荒冢夜如年。只因风骨蛾眉妬,不作天仙作水仙。”(萨都剌《雁门集》卷五《采石怀李白》)
南宋初年,墓前田畈间建有纪念李白的小祠堂。南宋嘉泰元年(1201年),道士秦德智于墓地处建神霄宫及李白祠。南宋绍定六年(1233年),郢州(在今湖北武汉)防御使王明重建墓前李白祠并建暮云亭。明朝正统五年(1440年),安徽巡抚周忱于采石矶上始建谪仙楼及清风亭。明人王道昆又重修李白祠。清朝康熙元年(1662年),太平府(今安徽马鞍山市一带)知府胡季瀛于采石矶谪仙楼旧址重建太白楼及李白祠,始成楼祠合璧之宏丽的规制(李子龙《采石太白楼建年考辨》)。
如今,当涂人民怀念李白,仍流传着许多关于李白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