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李竞恒《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
近年来,“国学”渐从显学沦为俗学,“中国传统文化”遂代替它融入人们的日常用语,颇有成为口头禅的架势。当热潮退去,留在记忆沙滩上的除了大师们的背影之外,还有一些观点刺眼依旧。例如,一提到汉武帝,大家就会讲他“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最近出版的《岂有此理?》一书(四川人民出版社2023年1月第1版)却以冷峻的事实告诉读者:这是一个“常见的误解”。
“罢黜百家”一词始见于东汉,“独尊儒术”一词始见于南宋(史浩《鄮峰真隐漫录》),但合成“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这样的句型从来不见于传统历史典籍,直至明清时期出现“罢黜百家,独尊孔氏”(张萱《西园闻见录》、顾炎武《日知录》)云云,意思才与之比较接近。其实,那原本只是一句奉承话,源自班固为《汉书·武帝纪》写的“赞”:“孝武初立,卓然罢黜百家,表章《六经》。”而真实情况未必即如此。
《岂有此理?》的作者李竞恒认为,最初是1916年湖南人易白沙在《新青年》杂志上发表《孔子平议》,说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利用孔子为傀儡,垄断天下之思想”。那当时的真相又如何呢?《岂有此理?》之《独尊儒术?》一篇先拈出正史里的若干事例,随后指出:从西汉到东汉乃至三国、南朝,主流社会皆觉得儒学迂阔,不能经世致用,更视儒生为废物,加以打击、边缘化,当时的真相根本就不是什么“尊儒”,而是毫不掩饰地崇拜申韩、商韩、酷吏、法家之术。
《岂有此理?》有个副标题,叫作《中国文化新读》。通读全书,可谓名副其实。如《独尊儒术?》这样对中国传统人文与既有观念的重读与新解比比皆是,使人应接不暇,耳目为之一新。如此这般,李竞恒并非刻意做翻案文章、哗众取宠,而是用心良苦,呕心写了厚厚四百余页,只为让人们周知这样一个朴素的道理:“历史是复杂的,不同时期不同背景均有不同面相,不可简单一概而论。”
在许多国人的观念中,中国古代女性命途多舛,仿佛终生只跟缠足、贞节牌坊、三从四德等等联系在一起,总之水深火热、一片黑暗。但实际上,真实历史的情况要复杂曲折得多,古代女性的身份地位在不同的时代和文化背景下差异极大,多数时候并非传统观念所描述和想象的那样。《岂有此理?》之《中国古代女性》一篇通过爬梳殷商甲骨卜辞、周代金文、秦汉竹书以及一系列传世文献,对一些根深蒂固的妇女观进行解构、重组,然后客观地总结道:传统家庭婚姻制度下妇女的实际处境要比理论上或想象中的高得多、好得多。
在翻阅《岂有此理?》的过程中,总有一个念头在盘旋:读者,尤其是以普及文化、传播思想为业的读者(譬若作家、教师、媒体人),不单要对那些耳熟能详的话语三思三省,而且尽可能还要学会“于不疑处有疑”;面对经典文本或名家名言,如果全盘吸收,不加追问,不去查验,难免会信错为真,甚至以讹传讹,不啻厚诬了古人与前人,对今人和后人也将贻误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