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开甲著、刘光第订、李云书校《诒经堂稿》(清光绪癸巳刻本)。
富顺县自流井珍珠山王氏宝善祠四修家谱富顺县自流井珍珠山王氏宝善祠四修家谱。。
刘光第
□文/图刘刚
“戊戌六君子”之一的四川富顺人刘光第,就任京官十余年,始终以“清、勤、慎”为座右铭,故平时“少交游,避酬应”,于是给人留下孤僻且不善于交际的印象。其实,这是世人的一种错觉,生活中的刘光第不仅善于交友,而且对交友之道还颇有见地。他在1883年光绪癸未季冬月寓京期间所作的《都门偶学记(七)》中这样写道:“交友之道,酒食游戏征逐者无论矣。以势利交者,势去则乖;以声华交者,声销则败;以文字交者,文胜则多伪;以血气交者,气衰则寡终。惟以性情交兼道义交者,为能淡而弥永,久而无敝。”
依刘光第的观点,交朋结友一定要谨慎,切忌交结吃喝玩乐的酒肉之友、亲富疏贫的势利之友、追名逐誉的虚伪之友、互相菲薄的文字之友、意气用事的血性之友。他倡导那种心与心相通的君子之交。正因为这样,刘光第身边的朋友,多是重情重义、德行高尚、志同道合之士,其中就包括出身于自流井(今自贡市主城区)著名的盐业世家——王氏家族的进士王开甲。
经查富顺旧志,王开甲,号抡三(或纶三),富顺县自流井人,1864年考中同治甲子科带补辛酉科举人,12年后又中光绪丙子恩科曹鸿勳榜进士,供职于吏部最有权势的部门——文选清吏司,负责全国文职官员的选考任免工作。
另据王典平《光绪进士王开甲遗事》一文介绍,王开甲本名纯五,是王家入川后的第十七世孙。他生于1837年,殁于1893年,属富顺县自流井珍珠山王氏宝善祠“金、木、水、火、土”五个分支中的“土支”一族。
王开甲年少家贫,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及其稍长在仙滩(今自贡市沿滩区仙市镇)一带以摆渡为生。有一天,自流井四大盐商之首——“木支”王三畏堂的总理王朗云从仙滩过河,正好坐上王开甲的渡船。一番闲聊之后,王朗云发现这个推船的王姓族侄不仅手脚麻利,而且脑瓜子还灵活,爱才惜才之心顿起,当即决定帮他赡养老母,并送他进入王氏家塾读书。从此,王开甲的命运得以改变,他先后通过童生试、乡试、会试、殿试,成为王氏宝善祠家族中仅有的三名进士(另两人分别是乾隆乙卯恩科进士王廷弼、光绪丙戊科进士王荫槐)之一。
刘光第,字裴村,1859年出生于与自流井相距约百里之遥的富顺县赵化镇,年龄比王开甲小22岁。1882年,刘光第中光绪壬午科举人,次年又中癸未科陈冕榜进士,再经朝考授刑部广西司主事。不想在就职前,突遇母亲病故,刘光第不得不居家守制三年,直到1888年旧历三月才赴京任职。
初到京师时,刘光第暂时借居于“两世老亲”廖正华(赵化镇人,时任翰林院检讨)位于宣武门外的烂面胡同寓所,也正是他当年进京考试的借住之地。22天后,刘光第又携家移居至绳匠胡同南头路西的一处老宅。这里原系乾隆朝军机大臣、吏部尚书汪由敦的住宅,到刑部衙门上班大概有五六里路。由于年久失修,老宅有些破败,特别是每逢“大雨连绵”,时有“坍塌”的危险。过惯了苦日子的刘光第倒也适应。不过,让刘光第感到意外的是,他竟然在这里与同县老乡王开甲成为邻居。从此,两人开启了五年的友好往来。
在当时,担任京官的富顺人有七八个,除了王开甲、廖正华外,还有刘光第的同科进士聂兴圻(富顺县赵化镇人,户部金银库员外郎)、丙戌科进士宋育仁(富顺县大岩凼人,翰林院庶吉士)等,他们之中与刘光第走得最近的就是王开甲。经查中华书局于1986年出版的《刘光第集·自京师与自流井刘安怀堂手札》,在刘光第给自流井盐商刘举臣及刘庆堂所写的54封信中,里面有14封信、20余处提及王开甲的名号,如出现频率较高的“纶公”“抡三”“抡翁”“抡兄”等。此外,王开甲的官名在《刘光第集》收录的其他文章中也多有出现,如“故友王吏部开甲”“王郎中抡三吏部”“吏部君”等,可见他们之间的深情厚谊。以刘光第的交友观,他心目中的“性情交兼道义”者一定非王开甲莫属。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刘光第与王开甲“昕夕过从,讨论文史,或与盱衡扼腕,痛抉时事利病,至夜分不忍罢”。两人时常早往晚来,对共同感兴趣的文史或政局都有讨论,有时甚至到半夜三更也不舍离去。当刘光第有新的著述问世时,他总是第一时间送到王开甲府上。王开甲则“每过于奖奉,且逢人游扬之”,使刘光第在同乡之中颇有文名。这种“相赏之情”,刘光第在书信中说他“盖不能忘”。当然,尽管两人都是谦谦君子,但也免不了处事论学时的争辩,年轻的刘光第“往往抗言,与之反复”,老成的王开甲并不多心,态度依然随和如初,刘光第赞许他为“时流中豪杰之士”。
在刘光第所著的《诗拟议》一文中,有这样一个有趣的例子。说两人于某日聚在一起讨论杜甫诗《飞仙阁》时,王开甲首先点赞杜甫对妻子“多情善谑”,并以诗中“叹息谓妻子,我何随尔曹”进行解析。刘光第接过话茬说:“此有蓝本。”王开甲连忙追问:“蓝本是何人?”刘光第应声道:“《瓜瓞[dié]》诗‘古公亶父’章是也。”这里的“《瓜瓞》诗”,就是著名史诗《诗经·大雅·绵》。该诗记述了周民族祖先古公亶父与妻子太姜带领周人同甘共苦、共创基业的故事,同时也描绘了夫妻二人相敬如宾的爱情。刘光第与王开甲的一番诗论相得益彰,互为补充,不失为文坛史上的一段佳话。
29岁的刘光第与51岁的王开甲性格相投、志同道合,“而立”与“天命”的年龄与时代之差并没有成为他们之间的鸿沟。他们既是朋友,也是兄弟,用刘光第的话说,两人“居相接,志相乐也,无出三日不见者”,大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
工作之余,两人除了经常一起看书学习,还时常分享工作与生活中的大小事宜,如谈论富顺知县陈锡鬯[chàng]的善政,畅聊个人仕途的发展,商讨并建议富顺县以“学田”等津贴京官之事等。有一次,自流井盐商刘举臣托刘光第在京城代买鹿茸等物品。刘光第便拉上王开甲等人一同前往,帮助自己拣选定夺。尽管鹿茸“价太贵”,但在王开甲等人的协助下顺利成交,这让刘光第非常满意,在给刘举臣回信时连说“茸货好”“甚好”,内心对王开甲充满谢意。
在京师朋友圈中,刘光第是出了名的“家素贫而性廉介”,他一大家人都是在极度清贫中度日。平日里,王开甲“常欲分润”与刘光第。但刘光第始终以“清、勤、慎”为座右铭而“不敢受也”。1892年,刘光第在信中说“京中景况,今年过得更苦”,甚至“无处通挪”。这时,王开甲急忙伸出援助之手,向刘光第借出“一、二十金”,以解燃眉之急,不过刘光第很快以“公车费”归还。一个月后,王开甲擢升员外郎,获得“别项进款约三四千金”。他本想借此帮刘光第一把,但被刘光第婉言谢绝。刘光第就是这样以本心、本性和本真维护着他与王开甲之间的君子之交。
1893年,刘光第在绳匠胡同路东又寻得一处“有十八间”居室的住宅,“每月租银五两”,从此总算定居下来,直到五年后在“戊戌变法”中遇难。王开甲应邀前去参观时,“见其空旷无甚器具”的简陋样,当即赠其张诗舲侍郎的诗句“空斋静似阿兰若,佳客少于优钵昙”,其意是借佛教用语“阿兰若”“优钵昙”形容刘光第的新居为寂净、祥瑞之处。刘光第大为感叹,并以此教育引导“素性习于浮薄”且“渐染奢侈之性”的堂弟刘光筼(又名刘光筠,字南村)。后来,刘光筼受益于刘光第的言传身教,1904年考中光绪甲辰科刘春霖榜进士,与刘光第一起成就“一门两进士”的传奇。当然这是后话。
同样在1893年,56岁的王开甲接连晋升为吏部文选司掌印郎中。刘光第为好友的升擢兴奋不已,但此时的王开甲,“颇多病,其气颇馁,屡言欲乞告还乡”。刘光第见状,不时上门鼓励,“劝其待到明春京察过堂时再议”,以免“功亏一篑”。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在“掌印郎中”位置上尚未坐热的王开甲,竟然于当年四月初八溘然长逝,终年56岁。这让刘光第颇感痛心,他在给族弟的信中写道:“抡翁近二、三年,学识殊邃,远过侪等,向学之意亦坚,可惜天不假以年,使读书心未了也。兄与之望衡对处,夙夕相过,倾臆罄谭,契分颇为不浅。其锐志为学之隐,同乡多不能知。”
悲痛之余,刘光第亲自为王开甲撰写了“阐其骛学以为主意”的碑文。八月初十日,王开甲之子王岱云扶柩回乡,刘光第一路护送至五十里外的通州,并在通州逗留了两天才返京。接下来,刘光第又担负王开甲遗作集《诒经堂稿》的编订事务,开篇载明“富顺刘光第裴村甫订”。1897年,刘光第又受王开甲家人之请,为其妻余淑人六十寿辰撰写寿序一篇。该寿序不仅赞美其妻余淑人“敦素而守礼”,文词之间还深情地回顾了与王开甲之间的情与谊,为两人的君子之交画上了圆满句号。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