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狄马加接受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记者专访。 周彬 摄
“故乡是我写作的血脉,从童年到少年时代,诗歌对我的成长影响很大。我整日里在彝族浓厚的诗歌文化环境中耳濡目染,诗歌浸润了我的灵魂和思想,弥漫在我的意识深处。我的血液中流淌着诗歌的因子,诗歌早已浸透于我的血脉。”
2024年夏天,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大道——人文大家融媒报道”采访团采访了诗人吉狄马加。
记者:能看得出您有强大的阅读能力,您平时阅读有什么好方法?关于更好地阅读,您有怎样的建议?
吉狄马加:我的建议是,进行系统阅读、经典阅读、深度阅读。现在网络提供的多是碎片化资料、信息,难以构成系统的知识。正因如此,系统的、深度地阅读显得尤为重要。一个人能不能使自己的思想高度真正提高,取决于此。当然,人一生的时间是很有限的,面对浩如烟海的好作品,也做不到全部系统、深度阅读,所以还是要有所选择。这种选择可以根据你的爱好、关切等情况,进行量体裁衣,因人而异。一个人愿意读什么书、爱读什么书,都和他当下正在思考、关切的问题密切相关。如果有人让我推荐一个书单,我都会先问对方,你最近在思考什么问题,毕竟每一个人的关切、认知都不一样。比如说,我现在喜欢阅读的是关于族群迁徙过程中的历史文化记忆,以及如何更好保护这个领域类的书籍。
记者:有一种说法是,诗歌篇幅相对较小,比较适合新媒体传播。确实现在有很多诗在网络上被广为流传、阅读。您如何看待媒介和诗歌的关系?
吉狄马加:有一些诗歌的确比较适合在新媒体上传播,这当然是好事情。但我有一个观点:诗人在创作时,不要刻意去适应媒介的传播便利。也就是说,诗人在写诗时,绝对不要想这首诗是为新媒体写的。总之,我觉得诗人的写作,永远不要以外面的某种标准为标准,不要受诗歌之外的因素影响,你永远要为你的内心、灵魂写作。
记者:您如何看待AI写诗?事实上,的确有AI已出了实体书诗集。关于这个话题,似乎每个诗人都会被问到。比如,将来AI写诗会不会超过人类,对此您是如何思考的?
吉狄马加:有人说,诗歌可能是AI 最后攻破的堡垒。我不相信这个堡垒会被攻破。我也不认为,未来人类诗人会被AI代替。只要有人类存在,只要人类还写诗,人类就不会只满足于机器写的诗。原因在于,诗歌存在一个特质——人诗互证、人诗合一。也就是说,从古至今,流传下来的诗歌经典,人们在阅读它时,很少只是看文本,而是将文本与作者的生命经验、生活背景联系在一起阅读。一个诗人写的好作品,往往是他个体生命中发生的某个瞬间,或者是他的生命感受到的东西。比如苏东坡写给亡妻的“十年生死两茫茫”。我们读这样的句子,之所以感动,前提是先了解到苏东坡和妻子的感情故事。我们读普希金对大海的礼赞,如果不了解他当时在沙皇统治下的处境,也很难充分理解他在诗歌中表达的那种对自由的渴望。AI可以利用人类以前的普遍经验材料进行写作,但它无法创造一个独一无二的生命时刻。它可以制造一些新鲜的句子,但那只是没有生命的血肉、没有个体的灵魂。
记者:故乡与您的诗歌关系密切。在您的作品中,大凉山的人文地理,有非常充分的体现。您是从大凉山走出来的诗人。请您谈谈,在大凉山所受的家庭、文化熏陶,怎么把您推向诗歌这个领域的?
吉狄马加:海德格尔说,诗人的职责就是返乡。当然这里的“返乡”,并不只是地理意义上的返回故乡,更重要的是精神意义上的返乡,回到一个精神源头。其实,一个人要从地理上回到故乡的绝对源头,也是做不到的。因为民族生存地是在不断迁徙的。作为诗人,我所处的民族史诗,在文学上养育了我。因为一个诗人的成长,首先来源于他生长的那片土地,是不可能和他的传统割裂的。我早期写的抒情诗,实际上都跟我生活的本民族精神文化有很大关系。我的写作深受彝族谣曲、民歌影响,群山就像我们的父亲,穿越这些群山河谷的河流,就是我们的母亲。我的诗歌就是在进行一种很隐秘的对话和交流。与此同时,我的写作还受从屈原到唐诗宋词为代表的汉语古典诗歌的深深滋润。此外,我还阅读了大量翻译的外文诗歌。对我产生直接影响的,大多是全世界亚文化地带的诗人,比如聂鲁达、洛尔迦、桑戈尔、希克梅特等。总体来说,一个有志向的诗人,必须有广阔的眼光,要有世界意识、人类意识。他的阅读必然是来自四面八方的,超越了国界。他要用人类所有的伟大文明积累,来武装自己、培养自己。
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记者 张杰 吴德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