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西都市报 -A18 特刊-
A18特刊
  • ·严而有爱
大家都在看

扫一扫

下载封面新闻APP

体验更多精彩

严而有爱

——回忆我的两位恩师

  

□成都石室中学 田间
▶▶人生匆匆56载,都说人到中年就特别喜欢一些怀旧的歌曲。果真如此,最近特别喜欢一首民谣歌曲《父亲写的散文诗》。歌词里很多细节都不断地敲开我记忆的闸门,唤起很多感动。
如父如母的杨兴才老师
  一
  我家在大巴山农村,家里四兄弟,幼时生活非常贫穷。像歌里面唱的,我的父母每天都在为了生活而奔波。和歌里唱得不一样的是,我家没有缝纫机,没有涤卡上衣,更加不知道世界上还有电影和饼干。我的父母是最平凡的父母,他们勤劳善良,尽了最大的努力填饱我们四兄弟的肚皮,我的父母也是最不平凡的父母,在拮据困苦的生活中,他们坚持认为读书可以改变命运。
  我的学生生涯从没有黑板和教材的村小开始,到有了电灯和教材的镇中学,再到江北中学。
  1984年,16岁的我离开父母走进县城,成为一名高中生。
  走进了城市,我对一切都感到不适应。学习上,同学们都在县城初中受过系统教育,他们英语基础扎实,语文积累丰厚,理科思路开阔。我虽然有想学的心和善学的能力,但没有机会接受系统的教育,尤其是文科基础非常薄弱。生活上,我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与城市孩子格格不入,补丁的衣服、补丁的棉被和破旧、寒酸的生活用品都让我抬不起头。
  从九月一日入学,之后的每一天我都想逃离,想回家。我找到班主任杨兴才老师,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他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他送我回了寝室,了解了我的学习生活状况,然后说:“到国庆节,如果过了国庆节你还不习惯,我就送你回家。”
  第二天,杨老师来寝室看我,带了几身他的衣服和一双旧皮鞋,他说:“东西不好,都是我自己穿的,你是你们镇上成绩最优秀的孩子,高中生了要有模有样。住校和在家生活不一样,你要慢慢学会整理好自己的生活用品,做好个人卫生。缺什么东西,再给我说,生活总是会越来越好的,我觉得你能做到。”然后手把手教我铺床、整理、洗漱。
  二
  我10岁才开始念小学,语文成绩平平,文言文篇目对我来讲更是生涩难懂。一次语文课,杨老师抽我翻译文言文,我结结巴巴、磕磕绊绊仍然辞不达意、纰漏百出。他没有批评我,而是仔细询问、循循善诱,用一个一个小故事串起课文大意,在谈笑风生中让我茅塞顿开。同时,杨老师也不是一味的纵容我,他严格要求我的笔记和作业、严格要求我的作息。对我周围的同学也一样,对违反纪律丝毫不留情,我们班在这样严而有爱的氛围里越来越团结,越来越奋进。
  我的高中生活,从不适应中开始,在老师的关心爱护中起步。我人生的第一双皮鞋是老师的,我人生第一次体会到古文字的魅力是老师引领的。慢慢地,我发现我总是有使不完的劲儿,我想学习一切我能学习的知识,我想探索数理化的奥秘,我想知道我能不能超过班上英语成绩最好的同学,我想成为科学家!
  三年光阴,白驹过隙,我的成绩在班上名列前茅。我问杨老师:“杨老师,我能读大学吗?我能念一所什么样的大学?”老师问我:“你对大学有什么期许?”我说:“我没有坐过火车,我想坐火车去读大学。我家里条件很艰苦,想报一所收费比较低的学校。”杨老师说:“那去我的母校吧,四川师范大学,在成都,要坐火车才能到。师范类学校不仅没有什么费用,每个月还会给补贴,一定能吃饱饭。我相信你能成为一名好老师!”
  1987年的高考还要先通过预考才能参加,预考结束后我回家帮父母分担家务、种田。热辣辣的太阳晒到汗流浃背,想要改变命运的我每天都在心里期盼一定能通过、一定能通过。终于等到村里的高音喇叭喊:“田间、田间,你的高考预考已通过,请尽快返校参加高考复习。”我把锄头一扔,一边跑一边喊:“妈、妈,我不种田了,要回去读书了。”回校复习的二十天,老师们都可以不到校,学生自主复习。还是我们的班主任杨兴才老师,每天到校陪伴、义务辅导、嘘寒问暖。在他的陪伴和鼓励下,我考上了四川师范大学,走出了大山。
  感谢我的恩师杨兴才老师,高中三年,他给予我温柔母爱和严厉的父爱,让我从一无所有的山里孩子成长为追求卓越的有志青年,让我选择教师这个职业并永远敬畏、爱惜这个职业,让我永远不知疲倦地朝目标奔跑。
亦师亦友的龙腾明老师
  一
1991年夏,经过大学的四年砥砺,揣着“四川师范大学优秀毕业生”的证书,我踏进了千年名校——成都石室中学。
  安顿下来之后,我便迫不及待地去“端详”我的工作之地——石室校园。漫步校园,我发现,这里的建筑并不气派,也并不新潮,甚至有些杂乱、破旧。只有校门上方四个凝重的大字“文翁石室”在提示着这所学校的内涵。我来到校史陈列室(现已更名为沫若园),在这里,我读懂了石室特有的品质——谦逊与含蓄。它似乎不追求外在的喧嚣,而追寻内在的幽邃。两千多年前,那位名叫文党的郡守在这里开办了世界上的第一所公立学校——石室精舍。也许他明白治蜀的根本在于化蜀,化蜀的核心在于教育,于是他开办了这一利于千秋的学校。在他之后的两千年里,这里成了文化传播之地,学术争鸣之地,教师耕耘之地,学子求知之地。
  九月的一天,我站在了石室的讲台。第一次,我感到了什么叫做神圣,那是又惊又幸的心灵的颤动,那是惶恐中的自豪和手足无措,那是台下学生平静而渴望的注视,那是传道者理直气壮的自信与自豪。然而,过了一段时间,当学生对我“传道”的新鲜感逐渐消去,我不得不承认:我的教学并没有征服我的学生!一天,我正在办公室批阅作业,科代表走到我身边,低声对我说:“老师,同学们让我给你说说他们的意见。”接着他十分客气地表达了同学们的意见:上课缺少与同学的沟通;对问题的剖析缺乏条理;“科学味”太浓,上课无多少生趣;教学方法单一,有时候说话太快我们听不明白……我拍拍科代表的肩说:“请你转告同学们,我会不断进步。”送走科代表,我再也没有心思继续批改作业了,只感到失败二字在撕咬着我的心。我走出办公室,准备到学校的小花园去冷静一下。
  学校的花园不大。中心是一圆形水池,池心一堆假山,假山上缀着些花草;池面立着几支残荷,有些冷清。当我立在水池边,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呃,这段时间怎么样?”原来是龙腾明老师,我的教学指导老师。我摇了摇头,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说:“今天晚上你能不能在办公室等我,我们谈一谈?”
  当晚九点多,龙老师来到办公室,微笑着问我:“有点不顺?”我倾诉了我的委屈。“小伙子,你现在是石室中学的教师,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真的不知道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社会、学校、家长、学生对你要求很高,意味着你必须艰苦、踏实地工作才能有所进步,意味着你要谦虚谨慎地学习,向经验丰富的老师求教,才能尽快在石室立足。”龙老师话语中分明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针对学生给我提的意见,龙老师说,愿意与学生交流,实际上是尊重学生。他们渴望与你交流,正说明了你过分在意自己,而忽视了教学是一个互动的过程。谈到教学方法,龙老师告诉我,教学应有常规,而方法无所谓新旧,只要能达到教学目的的方法,就是好方法。对“课堂缺乏生趣”这一问题,龙老师说,只要你挖掘,生趣不少。我看了看时间,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影响了龙老师的休息,我十分抱歉。龙老师出门时留下一句话:“你明天上午来听我的课,看对你有没有帮助!”
  第二天,我坐在教室后排听龙老师的课,惊讶于龙老师学识的渊搏,惊讶于龙老师分析的精当,惊讶于龙老师思维的严密,也惊讶于龙老师的幽默。在我的听课记录上,除了记下该堂课的知识、教学方法之外,我还特别写了两句:一句是如沐春风,一句是真诚地拜龙老师为师。下课以后,我向龙老师表达了我的愿望,龙老师说,对有上进心的人来说,要以多人为师,不能局限于一人为师。
  二
  从此,我每堂课的教案成了龙老师必改的“作业”。龙老师的教案成了我“借鉴”的范本。连续三年,我没落下向龙老师学习的任何机会。每次考试前,龙老师都同我像一对兴趣相投的老友一般一起分析知识点、能力点,探讨考查的最佳方式;考试后,又教我评讲试卷的方式方法。在龙老师的悉心指导下,我逐步把握了教学的一般规律,也逐渐对教学产生了更浓厚的兴趣,在某些方面,我还能提出一些个人见解。我觉得我的教学之路越走越宽广。
  当我有点得意的时候,龙老师邀我到他的办公室坐坐。在肯定了我的进步之后,他变得严肃起来:“我们不能满足于能上课、能出题,而应该有更高的要求。我想,这更高的要求就是在我们的教学中有更多的思考,有更大胆的探索。”“思考?探索?”我不解,龙老师微微一笑:“思考我们的教学有没有科技含量,有多少;思考我们的课堂有没有效率,有多高。同时,我们还要不停地探索。要探索新的教学理念、教学思路和教学方法,力争形成自己的教学特色。”我不住地点头。这次谈话,清晰地记录在我的日记本上。每当我有所懈怠的时候,我就会翻开日记本,重温这次深深影响过我的谈话。
  为了让我更快地成长,龙老师给了我几个机会。在学校的“新苗杯”教学比赛中,我没有辜负龙老师的希望,把全组的集体智慧、龙老师的精心指点发挥得淋漓尽致。在龙老师的推荐之下,我不断地向更高级别的赛课进军,向不同类别的教研活动发起冲击。我的名字在成都市的教育系统逐渐有了位置。后来,我教的班级获得了成都市化学成绩第一名的好成绩,工作五年的我也被破格评为高级教师。
  回忆我的恩师龙腾明老师,他用严格的方式来爱他的徒弟。感谢我的恩师龙腾明老师,他给我最充分的信任、最无私的帮助,让我从一个青涩大学生成长为一名优秀的化学老师,让我明白深研才能有进步,让我明白只有自己能够帮助自己走出困境,让我明白没有最好的自己,只有不断进步的自己。
  五十六载,悠悠,在第四十个教师节来临之际,回忆我的两位恩师,感恩两位恩师,虽然他们都已驾鹤西去,但留给我的精神财富我一定要把他们传开去,让更多的年轻人,像我当年一样成就不断进步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