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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学家周繇的“诗和远方”

中国科学院院士王文采(左)听周繇介绍他的《长白山植物资源学》书稿内容。(资料照片)

周繇在大兴安岭考察。(资料照片)

2019年4月8日,周繇在吉林省图书馆举办《东北森林生态》摄影展览。

周繇在内蒙古阿尔山考察。(资料照片)

  从青葱岁月到华发丛生,他殚精竭虑,踽踽独行,风餐露宿,周游在植物王国中,求索于崇山峻岭间,把全部心血献给了植物科研事业。
  他用相机记录下植物形态,建立了我国长白山区最大最全的植物图像库;他用精美而专业的45万张数码图片,9部总高1.3米、总重110斤的学术专著,构建起基础性的植物研究体系,为东北地区的植物分类留下珍贵系统的影像记录和权威解读。
  他是植物学家周繇,繇音同“游”,草木旺盛”之意。年已六旬的他,从吉林通化师范学院退休后仍一门心思扑在植物研究事业中。
少时立志拍遍长白山植物
  1962年,周繇出生于长白山区的吉林省通化市鸭园镇西热村,兄弟姐妹七人,他排行老六。
  周繇小时候常常上山采山菜、挖药材来贴补家用。他借来村里“赤脚医生”的中药书,认识了许多植物及其作用。但那时中药书里的植物都是线描图,周繇心想,要是有彩色图就好了,哪种药材一看就知道是啥样。周繇还爱看“小人书”,印象最深的是《沈括》,他立志要学习沈括,长大当个科学家或文学家。于是,他萌生了一个愿望:能不能写一本书,用彩色的图画或照片把长白山里的植物都展示出来。
  1980年高考,周繇考上了通化联合大学生物班(办学地址在通化农业学校)。后来,一次实习更加坚定了他与植物打一辈子交道的决心。
  那是1982年9月,周繇跟随吉林省抚松县植物专家孙域久到长白山西坡漫江一带进行野外考察。长白山植物资源十分丰富,已发现野生植物2700余种,是北半球的一个大型物种基因库。孙域久向周繇介绍,由于我国早期缺乏对长白山区植物的相关研究,给这些植物命名的有不少是来这里探险的俄国人、日本人和德国人。这让周繇颇为困惑和愤怒,他问:“我们自己的珍贵资源,为什么要让外国人来命名?”
  “我们自己的植物,要自己来研究和命名!”时年20岁的周繇许下了这样的承诺。
  1983年12月毕业时面临前路的选择,周繇暗下决心:“哪里离长白山近,我就去哪里!”于是,吉林省长白县第一中学多了一位生物学教师,长白山里多了一行行年轻人探索植物奥秘的脚印。
  周繇一边讲课,一边利用空余时间采集长白山植物标本,几年下来采集了1000多种。就在这样笨拙而执着的研究中,周繇在长白县多次发现国家二级保护植物——对开蕨。
  一晃十年过去。1993年,通化师范学院时任生物系主任朱俊义注意到了这位淳朴能干的中学老师,并力主把只有专科学历的他调进生物系。就这样,周繇走上了植物研究的道路,陆续发表了一批论文,还与同事朱俊义、于俊林合作,出版了学术专著《中国长白山观赏植物彩色图志》《中国长白山蝶类彩色图志》。
明灯指路设计“人生三部曲”
  周繇说:“我肯将人生全部精力投入植物研究的事业,少不了一个个指路的明灯。”
  周繇的第一位导师是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研究员徐克学。2000年,徐克学承担“中国高等植物数据库”项目,计划用3年时间拍完东北地区最典型植物。此时周繇已进入长白山科考50多次,对这里的植物分布非常熟悉。通过东北师范大学一位老师的推荐,徐克学在周繇陪同下走进了长白山。在周繇这个“专业”向导的帮助下,原计划三年的拍摄任务只用两年就完成了。
  这期间,在徐克学指导下,周繇明确了将植物资源考察拍摄作为科研主攻方向。这也让他有了更多机会接触到全国顶尖的植物学家。
  周繇掐指算来,这些年帮助过他的“两院”院士先后有13位,其中4位已经过世。
  周繇说,对他人生最重要的指引者是陈俊愉院士。陈老告诉周繇,中国植物资源在世界上排在第3位,生态类型等综合排第1位。被西方人誉为“一位最成功的植物涉猎者”的英国传教士威尔逊,曾在1899年至1911年间多次到中国考察,并出版发行了专著《中国——世界园林之母》一书。“我很希望有人能够用清晰、鲜活、生动的照片来弥补过去植物书籍手绘线描的不足,以最佳状态把中国的植物推介给世界,留给后人。”陈老的殷殷嘱托,周繇一直铭记在心。现在,周繇还经常在恍惚间想起陈俊愉院士与他交流时的情景,“陈院士已经逝世十年了,我还总是感觉他在微笑地看着我,鼓励我。”
  多年以前,陈俊愉院士曾对小有成绩而有点沾沾自喜的周繇说:“长白山是一个点,东北是一条线,全国才是一个面。”这句话周繇一直记在心里,“中国植物有3万至4万种,长白山才2000多种,拍完了长白山我要拍东北,拍完了东北要拍全国。”
  于是,周繇给自己设计了“人生三部曲”:第一,50岁之前跑完长白山;第二,50岁到60岁跑完东北;第三,准备在60岁以后走出东北,去西北、西南、中南、华东拍植物……
“拼命三郎”八千里路云和月
  为了科考拍摄,周繇成了“拼命三郎”。家人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周繇每年都在胖与瘦之间来回“切换”:4月出门拍照时体重在200斤左右,在野外一跑半年,一般每天只正经吃一顿饭,回来就会瘦到150斤左右;冬季在家里日夜写作、校对书稿,有时一天要吃六七顿饭,半夜吃,睡前吃,很快又胖起来。到来年出门前,又会回到200斤左右。
  为了事业,周繇与家人都付出了很多。对妻子黄杰来说,周繇是“油瓶子倒了都不扶”,啥都指望不上。家里换了新房子,装修都是黄杰一个人管。快要入住了,周繇都能找错门。
  2003年,黄杰做乳腺癌手术,正巧周繇在外地跑项目,两人为此还闹了别扭。但事情一过就和好如初了。“这几十年,他一个人上山,吃了太多的苦,我也能理解他。”周繇的计划一出,黄杰就心凉了:“完了,这辈子也捞不着跟他游山玩水、享受晚年之乐了。”
  或许是常年跑野外,62岁的周繇看起来仍然神采奕奕,面庞透着红晕。但只有他和妻子知道,40多年野外科考,使他落下了一身病:经常心脏偷停,带着药坚持上山;常年背着两三台沉重的相机,患上了严重的肩周炎;在野外考察时常常一天只吃一顿饭,胆囊因疾病被摘除;多年的蚊虫叮咬,上山下河,留下了一身的皮肤病。
  然而,已经退休的周繇没有打算停下脚步,而是按照计划开启了“人生三部曲”的第三阶段,开展全国范围内的野外植物科考。他说:“带着院士们的嘱托,到75岁我要完成一部《中国经济植物彩色图志》,做到全书1000万字,彩色图片10万张,收录植物1万种。”
  在几十年科考基础上,周繇先后出版大型学术著作9部:其中长白山植物彩色图志4部,包括植物资源、观赏植物、食用植物等;东北地区植物彩色图志5部,包括珍稀濒危植物、药用植物、湿地植物、树木、野花。
  2022年,在周繇60周岁这一年,《中国东北药用植物资源图志》终于出版发行,次年获得“中华优秀出版物奖图书奖”。这部全9册、总重达25公斤的“大部头”,共550万字,收录了药用植物219科、801属,对东北地区的药用植物资源进行了系统介绍,并附医方5000多个,被誉为“现代东北版《本草纲目》”。
  他为此高兴地填词一首。写诗填词,是周繇休息大脑和记录心情的一种特殊方法。早年间他为了锻炼“笔头子”,曾到通化师范学院中文系听课两年多。他的诗词特点是真诚,充分体现了“诗言志”。
  一个深夜,他感慨地写下了《校对书稿偶感》:
  “少年不知著书艰,纵酒放歌闯高山。
  而今羸弱多疾患,青丝渐退白发添。呕心沥血面颊瘦,挑灯夜战衣带宽。唯恐驾鹤仙游去,壮志未酬热泪潸。”周繇说,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会坚持走下去,完成既定人生计划。
  文图均据新华每日电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