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西都市报 -A12 浣花溪-
A12浣花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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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有“乡味”猪头肉

  

□彭伟
  1935年,钱锺书、杨绛伉俪负笈英国牛津,不喜烹饪,便吃上猪头肉,即民间雅称的“猪脸肉”。多年后,杨先生将这段美味的回忆写入《我们仨》。其实他俩吃的Bath chap(巴斯肉饼),只是下半部猪头肉——冷切猪颊肉。
  约在五六年前,我两赴英伦,一游巴斯,赶着参观浴场,竟忘品尝猪头肉。事后思起,以为憾事。追思初阅《我们仨》,已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了。
  尔时,我正负笈海外,寓居新西兰奥克兰一所蓝色木屋中。屋子很小,仅住两人,还有一位是房东。她是一位Kiwi(新西兰白人自称)老太,总为生计奔波,很少归家。暮色四合,宅中寂静,我倚桌斜坐,翻阅书籍。读到杨先生笔下的猪头肉,回味无穷,再瞥见书中的省略号,点点相连,仿佛是我嘴馋流下的口水——家乡江苏如皋伴今镇(今搬经镇)产的猪头肉,已然浮现眼前。
  伴今猪头肉,考究色香味。翘起的猪拱嘴(猪鼻)切片入盘,形如玉璜,发黄亮晶,入嘴的感觉妙在那松软之间,有嚼头,也就有了吃头。肥瘦相间的猪脸肉,片片亮堂,仿佛三色美玉:嫩黄皮,肥白脂,松红肉。吃入嘴中,片片有香,块块有味。才出锅的猪头肉,热气腾腾,香气满满,咬起黏乎乎,嚼起爽快快。民间美味,至矣尽矣,莫过如此。
  如此乡肴,老少咸宜。我的老乡——《九色鹿》绘者冯健男返乡省亲,重游白蒲古镇,我有幸杖履相从。他已年过耄耋,难忘伴今猪头肉的美味。在那逼仄的幽巷中,他声响洪亮,面露笑容,追忆儿时美味:夏日黄昏时分,他着一身小长袍,拿着外公给的零钱,一路小跑,穿过条条老巷,奔向码头边的肉食铺。那里有他心心念念的猪头肉。古人有诗赞誉猪头肉:“长鬣大耳肥含膘,嫩荷叶破青青包。”冯健男笑谈,伴今人煮猪头肉、白蒲人包猪头肉,都是一绝。老板会将猪头肉切片包入荷叶,扣上蒲绳,递给他这个有模有样的“小先生”。所谓蒲绳,正是蒲草晒干后的白绳子。白蒲一名,缘起于此。“小先生”回到家,与外公摆桌对坐。解开蒲绳,敞开荷叶,白绳绿叶中露出红黄相间的猪头肉,氤氲出荷香、肉香,别有“乡味”。
  那扣系猪头肉的蒲绳,就像白蒲地名,永远系着冯老的游子乡愁。那烹制猪头肉的伴今(现名搬经)地名,于我也有着别样的往事。年少时,每年一入腊月,父亲就会带上我,踩着脚踏车,沿着乡间老路,过何庄,经加力,继续西行。那是一条香喷喷的老路,直达伴今镇。镇上有好几家熟食铺,父亲习惯带我去陈家铺子,他说那家是老字号。买上三四十斤猪头肉,分装七八袋,送给亲朋。
  多年后,我痴迷乡史,查阅文献,才知1933年就有外国记者在沪刊文,力推如皋火腿赛过金华火腿,究其缘由,得益于如皋食材黑皮猪肉质鲜美。我与陈家铺子后人陈来平攀谈,他溢于言表地说起,伴今猪头肉味美,不仅得益于精心烹制,更受益于食材——如皋本土出产诸多鲜猪。
  猪头肉向来被认为“不上台面”。其实不然,吾乡清代帝师、左都御史沈岐田间偶遇粪桶,不嫌恶臭,路人不解,沈公有言:不闻大粪臭,何来稻米香?又有那位名满海内外的大词人、大书家苏东坡,书写《寒食帖》采用“蛤蟆压石体”,有意巧用游丝将“花”连入“泥”中。臭粪出稻香,黑土育红花,丑中往往有美,自然界的物、人世间的事,无不如许。大俗即大雅,我们大可不必鄙视猪头肉,在我心底,伴我到今的,是那股魂牵梦萦的猪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