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祠堂墙上记录成都大轰炸的文字。
记者翻拍的日军轰炸后的成都民房照片。
记者翻拍的四川人民修建机场的照片。
市民在成都人民公园观看成都大轰炸纪念墙。
从六年被炸到反击击落日军轰炸大王提振民心
“轰炸成都”“一片荒丘”“凄凄惨惨”……近日,在成都市大邑县罕有人至的李家祠堂外,墙上一串串已经斑驳、有些脱落的文字,再次被人看见、念起;曾经被弹片击中的梳妆台、命丧四川的日军“轰炸大王”的飞机铭牌等物件、照片,也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到来之际,再度走进大众视野。
这些穿越80多年时光的历史痕迹,都在诉说着1938年至1944年成都大轰炸的悲惨记忆:6年间,日寇对成都进行了31次空袭,出动飞机921架次,投弹2455枚,造成5337人死伤……在成都人民公园内的“成都大轰炸遇难同胞纪念雕塑”旁,部分遇难同胞名单显示,最小遇难者仅有1岁。
“如此密集惨烈的轰炸,并没有炸垮四川人的抗战意志!”8月14日,川军抗战历史研究者何允中说,轰炸反而更加激起了全国民众的抗日决心。四川青年黄开仁、左宏松、刘景轼等人在亲历轰炸后,投身抗战。川籍空军飞行员张义声等人更是驾驶“空中堡垒”B-25轰炸机,向日军倾泻中国人民的怒火……
在大邑县悦来镇的一处山丘上,藏着一个历经百余年岁月的李氏祠堂。近日,有市民告诉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记者,他们徒步经过时,看见祠堂外墙上有一串文字。细细辨别之下,能看到“敌机轰炸成都”“九十架飞机”“尸骨成碎”“一片荒丘”等字样。
“这是关于日军轰炸成都的记载。”8月12日,当地农场负责人肖凡说,这处文字的发现完全是偶然。10余年前,在翻修这座摇摇欲坠的老祠堂时,一次下雨漏水的缘故,外墙一侧的泥浆被冲落,现出了隐约可见的黑色字迹。他们擦拭掉上面一层后,一串文字便出现了。“当时就觉得这些文字和成都大轰炸有关,我们不是专业的,就不敢再去擦拭了。”肖凡回忆说。
“这是我知道的目前唯一一处写在墙上并保留下来的成都大轰炸文字记录。”知名巴蜀文化学者袁庭栋曾专程去李家祠堂查看,上面清晰记录了时间、地点和大轰炸亲历者的描述,“书写者把个人的轰炸经历记录下来,并能保留至今,十分珍贵。”
袁庭栋说,墙上记录的应该是1941年“7·27”成都大轰炸,“但记录的‘九十架飞机’应该是亲历者观测有误,实际上是108架。”
据《抗战时期的四川—档案史料汇编》记录:1941年7月27日,日军出动飞机108架空袭成都,投弹426枚,烧夷弹20枚,伤905人,亡698人,损房1512幢,毁房1791幢。此次轰炸,也被认为是“成都大轰炸”中最严重的一次。
除了墙上保留的文字外,位于大邑的建川博物馆里也珍藏了一个特殊的梳妆台。“梳妆台台面有3个弹痕,是当年成都大轰炸中炸弹弹片留下的。”建川博物馆工作人员说,这个梳妆台的主人李幼霞是成都大轰炸的亲历者。
“那几年,‘跑警报’成了家常便饭。警报一响,就带着大包小包和小孩跑。”李幼霞在自述信中写道,她的二姐、大伯和他们家的守门人,先后在躲避日军的轰炸中遇难。在一次轰炸后,亲人遇难,她家的房屋变成一片瓦砾,而这个梳妆台“幸存”了下来,台面上清晰地留下了3个弹痕。
“这是被击落的奥田的飞机铭牌。”该工作人员指着墙上一张图片说,1939年11月4日,有着日军“轰炸大王”之称的奥田喜久司驾驶九六式重型轰炸机入侵成都,我空军部队和高射炮部队共同迎敌,将其击落于简阳境内。
此外,还有一份1942年翻印的《防止敌机散播鼠疫杆菌实施办法》宣传单。这是抗战中,国民政府经济部资源委员会制定的,并要求各地遵照实施。上面要求防范细菌兵器,严密注意敌机掷下的物品,储备预防及治疗鼠疫药等。
这些保存80多年的物件,都是日军飞机轰炸成都的历史见证。
抗战全面爆发后,全国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教育、艺术重心等逐渐转移至四川。同时,四川还是抗战主要兵源、粮源供给地。日本帝国主义认为,欲征服中国,必须征服四川。对此,日军从1938年开始,对四川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大轰炸。《四川省抗日战争时期人口伤亡和财产损失》记录:1938年1月30日,日军飞机首次对四川进行侦察活动……自1938年11月8日轰炸成都开始,至1944年12月18日日军飞机在成都等地投弹为止,对四川实施狂轰滥炸。
1938年11月8日,在成都济川中学读高二的黄开仁经历了第一次大轰炸。爆炸声停止后,他走到盐市口等地。“到处被炸成了废墟,很多同胞的尸首被烧得焦黑,甚至连树上都挂着残肢……那个场面,是人看到都会愤怒。”已故抗战老兵黄开仁生前接受华西都市报记者采访时回忆说,“当时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投军抗日,为死去的同胞们报仇。”
“我二哥左宏宇被炸伤,命是保住了,但右手手臂没办法了。”在花牌坊街日新印刷厂做校对的左宏松赶到医院,“一家人哭得很伤心。”1943年,得知远征军征兵消息后,他立马报名,“我去参加抗战,有两个不得不去的理由。于私,日本飞机轰炸成都时,二哥的右手被炸残了,这是一家人的愤怒;于公,作为青年男子,得知国家危亡,岂有不上前线参加抗战的道理?”
1939年6月11日,日军派出27架飞机突袭成都,对东大街、盐市口、提督街等繁华区域进行无差别轰炸。据档案记载,此次轰炸炸死226人、炸伤432人,损毁房屋4709间。
在六年间成都遭受的大轰炸中,虽然装备差距巨大,但中国空军依旧无畏生死地进行着反击。“我父亲就是抗战空军的一员。”8月13日,70岁的万瑚向记者讲述了父亲万舞年从上海到四川抗战的事迹。
1937年12月,成都开始筹备空军军士学校,重在短时期内培训实战技能,快速培训出飞行人才。
1938年,远在上海“国立体专”念书的万舞年目睹了侵华日军在上海的罪行后,弃笔从戎,考上空军军士学校,成为该校第一期学员。
1940年12月25日,万舞年从学校毕业,不久后被编入空军十一大队,进驻邛崃执行防空任务。“父亲曾说他的驾驶技术很好,可以在空中连续翻跟斗。”万瑚回忆说,让父亲一辈子记得的一场战斗,就是在成都上空作战,当时日机轰炸成都,父亲等人奉命驾机迎敌。“在他和僚机的密切配合下,成功击落了一架日机,当时还立功受到嘉奖。”
不止于此,最让抗战老兵刘景轼念念不忘的,是另一场振奋人心的反击。“1939年11月4日,这一天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时任四川省防空司令部监视队副队长的刘景轼,生前在接受华西都市报记者采访时说,当天他们接到紧急通知,有20余架日机从川东方向飞来,即将到达成都上空。当时成都太平寺的一支空军部队,以及地面防空部队开启了反击。
“最后我们打下两架日军飞机,一架被击落于德阳中江,另一架则在简阳附近。”刘景轼说,最大的惊喜是,经事后核实,其中一架被击落的日机飞行员正是日军王牌飞行员、有着“轰炸大王”之称的奥田喜久司。
作为大后方的四川,为了适应对日作战需要,在成都及其周边郊县新修和扩建了一批机场,包括新建太平寺机场、彭山机场、广汉机场,扩建凤凰山机场、邛崃桑园机场、黄田坝机场、新津机场等。如此多的机场和空军训练基地的布局,也为后来反击日本打下基础。
成都抗战老兵张义声生前在接受华西都市报记者采访时回忆说,抗战时期,他在空军军官学校受训后,被选调前往美国亚利桑那州凤凰城航校进行飞行学习和训练。1943年,张义声等人奉命驾驶有着“空中堡垒”之称的B-25轰炸机,穿越封锁线回国。
回国不久,张义声就接到通知,加入由美国人陈纳德建议成立的中美空军混合团,也称“飞虎队”。回国后参加的第一仗,就是驾驶B-25轰炸机,在缅甸密支那战场轰炸日军地面部队,炸断日军运输补给线。
从成都上空到全国战场的激战,中国空军的反击才拉开帷幕。1944年6月15日,早已飞抵成都各机场的75架B-29轰炸机,连夜从彭山、邛崃、广汉等多个机场起飞,直扑日本九州八幡市,对日本钢铁工业八幡制铁所进行轰炸。据档案馆公布的资料显示,盟军飞机与日本空军进行两个小时的战斗后,将炸弹成功投向日本八幡制铁所附近,炸毁了多个兵工厂和发电厂。
曾随父廖季威进驻战后日本的成都退休教师廖品正生前接受采访时说,这次成功轰炸日本本土,不仅是对抗日军民士气的鼓舞,也是对大轰炸中遇难同胞的告慰。
“为了达到迫使中国快速投降的目的,从1938年到1944年,日军对四川进行了多次轰炸。”何允中说,日军对成都、重庆、乐山、自贡、泸州甚至松潘等地进行轰炸,并且是无差别的轰炸。
“飞越如此距离进行大轰炸,最主要目的就是企图压垮中国人的抗战意志,迫使中华民族投降。”何允中说,但四川人民的抗战意志太顽强了,经历如此多的轰炸,不但没有炸垮四川人的抗战意志,反而更加激励了全国民众的抗日决心,“更坚定了全国民众血战到底、宁死不屈的抗战意志。”
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记者杨力杨博摄影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