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只有小学三四年级的文化程度,却写得一手好字、说得一嘴好书,记账、写信、写春联、说书、当媒人、干总管样样精通。父亲在世时,村里大凡需要点文墨的活儿,非父亲莫属。
我曾经问父亲:你学历那么低,怎么就样样精通呢,你们老师啥子都教啊?父亲笑笑:不懂就学,边干边学,就像你当老师一样,还不是一边教书一边学习啊!
其实,父亲有个好老师——一台老式收音机。这台收音机是一个姓汪的邻居从部队当兵带回来廉价卖给他的,到手时只有七八成新了,好在还能够勉强使用。因为每次使用时必须上两节“春燕牌”电池,我们都叫它春燕收音机。
春燕收音机是父亲的宝贝。每次使用完,他都会用一块蓝色的绒布把它遮住,使用时,会把天线拔得老高,再慢慢扭动按钮搜寻信号,遇到天气不好,那声音里总会有“滋滋”的电流声,但这毫不影响父亲的体验感。因为“春燕牌”电池昂贵,父亲每次听完之后,都会把电池取下来,收好,以免放电。
父亲经常听的几档节目我印象深刻,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联播、农业之声、百姓故事、文学连载……具体是哪个电台的节目,我可就说不上了。
我经常看见父亲边听收音机边记笔记,虽然字体潦草,但是我知道他记下来的都是有用的重要的。他当上村长之后,乡政府为他订阅了《四川农村日报》和《党员文摘》,他又多了两个“老师”。
有一次我放学回来,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幺哥儿,你不要每天沉迷于那些武侠小说了,我教你写点毛笔字,说说书吧!”我摇摇头表示不肯,他就劝说道:“我们村信息就是闭塞,大家就是没有文化,你看看党员文摘上报道的那些村支书,一个人就带动了全村人致富,真了不起,所以学点真本事才重要……”我懒得听他唠叨,答应抽空随他学习毛笔字和说书。
他简单给我讲解了写毛笔字的握笔姿势之后,就给了我一沓草纸和一本手抄的说书,封面上大大地写下了“安安送米”四个大字,算是书名了。于是,每天晚饭后,我就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开始誊抄这本说书,说书基本上是格律句,说完一个小节之后,都会来一段叙说:话说安安知道母亲居住的地方之后……等等之类的,接着又是七个字的格律句,有些字不认识,我就看着那个笔画是怎么弯的就照着怎么弯。好不容易誊抄完之后,父亲又给了一本更厚的书给我,叫《薛仁贵征西》。这一本他就没有让我随意抄了,而是不时叮嘱我笔画的写法、字的大小、架构等。
这些抄完之后,他就叫我说书。一般开篇就是: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治乾坤,周有三十六王子,夏有二十帝王君……那声音那腔调,酷似农村道士做法事的唱腔。我对此非常抵触,觉得这个不吉利。他还是反复给我做工作:农村文化娱乐节目少,你读书识字多,学点说书,逢年过节给大家讲讲故事,活跃气氛。
就在跟着父亲学说书的日子,那些老式说书里的故事深深地吸引了我,也让我爱上了文学。比如《蟒蛇记》里张春方求学的故事、《安安送米》里安安孝敬母亲的故事、《七侠五义》里那些侠客为民为国的故事……而这些说书都是父亲从别处借来誊抄,有的甚至是父亲借了小说来按格律诗句的样式重新编撰的,我真心为父亲的好学所折服。
父亲只活了61岁,但他的一生都与读书学习有关。我经常教育儿子: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其实,这句诗也是小时候父亲经常教育我引用的名言。确实,一个人,只要肯读书肯学习,那有不成才的道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