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岁半那年,王影儿有了人生的第一次记忆。
王影儿有个四舅在县邮政局门口搭了一张桌子,代人写书信为生。通常,人们习惯一早出门办事,所以四舅每天上午都很忙,过了晌午,来写信的人就少了,下午四点收摊是常事。收摊之后,四舅就爱到王影儿家里来坐坐,与妹妹王影儿的母亲聊上一阵。
王影儿对那些话题不感兴趣,但四舅的到来对王影儿来说,是欢天喜地的节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四舅每天都要给王影儿三分钱的硬币。王影儿拿上这三分钱,立马就到门口的国营糖果店买糖吃。一般说来,三分钱能买四五颗水果糖。
糖吃腻了的时候,王影儿就到对面的干杂店找任大爷。任大爷脸上全是星星点点的寿斑,戴一顶棉帽子,一条洗得发白的劳动布围裙永远不离身。通常在下午三四点,干杂店没什么生意时,任大爷就将棉帽子压得低低的,遮住眼睛,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打瞌睡。王影儿轻脚轻手地走过去,将一个贰分和一个壹分的硬币递到任大爷面前,说:“任大爷,我要买柿饼。”
任大爷从迷迷糊糊的睡梦里惊醒,定睛一看,是王影儿,这才慢吞吞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从簸箕里挑选出两个较小的柿子,偶尔也会是一大一小,放到王影儿的小手上,说:“影儿,拿好了!回去跟大人说任大爷给的是两个哟。”
干杂店的柿饼随意堆放在一个簸箕里,每一个柿饼的身上都沾满了雪白的面粉。面粉的作用就是让柿饼之间不粘连在一起。王影儿并不怎么喜欢吃柿饼,主要是对白面粉很迷恋。因为每咬一口柿饼,嘴巴周围和鼻子上都会沾满白面粉。每当这个时候,王影儿就会伸出舌头去舔沾在嘴边的那些白面粉,每舔一次,就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王影儿特别希望任大爷又继续坐在椅子上打瞌睡,这样一来,王影儿咬一口柿饼,就可以偷偷地将咬过的地方放回簸箕里去重新沾上白面粉,于是乎,整个柿饼又将是雪白一团,就好似还没有吃过一样。
不想吃柿饼和水果糖了,王影儿就要走到街口去买蚕虫和打屁虫。蚕虫是缫丝厂抽丝过后的蚕蛹,打屁虫则是生长在河滩上的一种会飞的虫子,这两种虫子都用油煎炒过,很香。这些零食都是小贩在家里做好,装在一个搪瓷盆子里摆在街口卖,盆子边放一勺子,以勺子定价定量,直接舀到顾客的手上。
三分零花钱可以买到以上美食,对王影儿来说,是成长中的美好记忆。
通常,四舅走进王影儿家还没坐定,王影儿一只小手就会伸到四舅的跟前。四舅赶忙从中山装下面的大口袋里掏出一个贰分和壹分来,递给王影儿,边掏边在嘴里念叨:“你这个催账的小鬼。”
有天下午,一点刚过,四舅的书信摊儿就收了,王影儿照旧得到一大一小的两枚硬币。离买零食的时间尚早,王影儿将硬币拿在手里玩耍,一不小心,那枚两分硬币被他吞进口中,卡在了气管上,顿时,王影儿面色铁青、呼吸微弱,这可吓坏了母亲和四舅。母亲抱起王影儿一路小跑到了父亲所在的医院。
王影儿被安放在外科室的手术台上,医生正准备用钳子去夹卡在气管上的那枚硬币时,王影儿猛地咳嗽起来,医生发现硬币已被王影儿吞进肚里。医生说,只要进入了胃肠,自然就会排泄出来。
第二天,母亲将王影儿排泄出来的硬币洗净后,珍藏了起来。王影儿从母亲的目光里也好像读懂了这枚硬币的特殊含义,没有吵着拿去买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