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西都市报 -A13 宽窄巷-
A13宽窄巷
  • ·笼子里的火焰
  • ·父亲的香樟树
  • ·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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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

  

□张青

  三月的一天,童老师带着我们上南山植树,山土板结,大家埋头挖树窝,冯家喜忽然指着江边:“快看快看,桂老师!”
  船码头,跳板上,桂老师的背影一闪一闪,两条长辫子柔柔亮亮,像风中的柳枝,牵动着我们的目光。
  童老师把手卷成喇叭筒,大声喊:“桂——老——师——”
  我们全班一起喊:“桂老师——”
  “桂老师,新娘子——”
  我们跟着鼓掌,边跳边喊:“桂老师,新娘子!桂老师,新娘子!”
  桂老师上了趸船,放下行李。只见她单脚独立,双臂高举,做了一个“白毛女”的旋转动作,然后朝着山腰的我们挥手。
  轮船开走了,江面空了,我们叽叽喳喳,意犹未尽。听童老师说,桂老师的对象是军人,桂老师是去部队结婚的。
  桂老师是我们慕云镇小学的音乐老师。
  每次音乐课,学校唯一一架脚踏风琴就被请进教室。桂老师夹着乐谱走在前头,她仿佛永远走在阳光下、春风里。我们八个小学生抬着风琴跟着她,满心喜悦,满脸荣幸。有一次课间,冯家喜追我,我慌慌张张撞进桂老师怀里。我一紧张,举起左手行了少先队礼。桂老师被我逗笑了,她掏出手绢,一边给我擦汗一边问我:“左右手都分不清了?”桂老师的手绢带着桂花的芬芳,声音像清泉一样沁人心脾。冯家喜见到桂老师,也刹住脚步,不自觉地放低声音。
  下午挖好树窝,童老师带我们跟隔壁班拉歌,歌声一浪又一浪,把老校长引来了。老校长指着树窝对童老师说:“看看你们班刨的这些坑,哪有一米见方,这么浅的树窝能栽什么树?!”
  童老师眼睛一亮:“桂花树?”我们“轰”地笑了,大家都想到了桂老师。
  老校长也笑了,原来在校长面前,刚参加工作的童老师就像冯家喜一样顽皮。
  “五一”劳动节文艺汇演,照例是桂老师的“白毛女独舞”压轴。跟往年不同,今年上台的好像是桂老师的影子。桂老师像纸片一样飘出来,眼又大又空,脸白得透明,全校师生的心都揪紧了。在千百双目光注视下,桂老师奔跑,起跳,单脚独立,双臂高举,一圈一圈,越转越快,最后,轰然倒地。
  原来,新婚的那个周末,桂老师和爱人在江边散步,没走多久,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呼救。为救一个落水少年,桂老师的爱人永远消失在江水中……
  每天,我上学放学都会经过桂老师住的旧木屋。桂老师的房间在二楼,有一个六边形的木窗。桂老师病愈后,常坐在窗前发呆,她苍白的脸,就像离枝的花儿。桂老师望着远山,望着长江,望着后院的树木……在她的注视下,树叶纷纷枯黄凋落,后院空了。桂老师就像嵌在后窗里的一幅画,颜色一天比一天黯淡,我担忧有一天会褪成黑白。
  过完春节,我随父母转学到异地,离开了慕云镇。春天的时候,我收到了冯家喜的信。冯家喜说,童老师带他们去桂老师后院栽树啦,栽了两棵树,一棵金桂,一棵银桂。
  春天来了,桂老师的后院又有了颜色,我悬着的心也落下来。
  十年后,我高中毕业,趁暑假有空,重回慕云镇。傍晚,我顺着石梯巷,不知不觉走到了桂老师的后院。两棵桂花树已长大成型,葱茏葳蕤,与屋等高。虽不到桂子飘香时节,但我仿佛嗅到了桂老师手绢的芬芳。绯红的、浅蓝的、淡紫的牵牛花装饰着六边形木窗,窗内飘出悠扬的钢琴声。我驻足聆听那熟悉的旋律,想象着桂老师单脚独立,双臂高举,一圈一圈,越转越快,她的脸上浮现出牵牛花一般明媚的笑容。
  听冯家喜说,后来,年轻的童老师娶了美丽的桂老师,他们的生活像花儿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