饾版版片。

陈美琦和父亲陈义时。

　　

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记者张峥张杰边雪
　　江苏扬州报道
　　橘黄的灯光下，陈美琦的儿子朱旭正紧握一拃长的木柄拳刀，小心翼翼地在黄色的梨花版上练习刻字。“下刀的方向、用力都有讲究，基本功练好了，才能练宋体字。”
　　陈美琦，江苏省扬州广陵古籍刻印社雕版印刷传习所所长。从20多岁起，她就跟着父亲——雕版印刷技艺国家级传承人陈义时学习雕版技艺。
　　百年间，从祖父辈到陈美琦这辈，不论世事变迁、风雨飘摇，生活在运河边的陈家四代人始终守护着雕版技艺——“我爷爷说，一定要让这门技艺传下去……”陈美琦说。
　　如今每逢假期，学环境设计专业的朱旭都会到妈妈的工作室，跟着师傅们学习刻版，陈家的雕版技艺终于注入了年轻的血液。

四代传承

　　扬州雕版印刷迄今已有1300多年历史，扬州也是国内罕有保存全套古老雕版印刷工艺的城市。
　　“我们家从曾祖父辈开始做官刻，到了爷爷这代有8个子女，他将雕版手艺传给了我父亲，我父亲又传给了我。我从20多岁开始传承这个技艺。”陈美琦说。
　　300多年前，曹雪芹的爷爷曹寅刊刻《全唐诗》后，很多优秀的刻工在扬州安了家。到陈美琦曾祖父这代，“他就把扬州剩下的四五十个刻工集中起来，刻印《暖红室系列》的《桃花扇》、《西厢记》等戏本。后来，雕版受到现代印刷业冲击，刻书的需求越来越少，曾祖父的压力很大，60岁就去世了。”于是，雕版技艺就传到了陈美琦的爷爷辈，“我爷爷带着家里几十个人，到全国各地去帮别人刻书、补版。”陈美琦说，上世纪50年代广陵古籍刻印社成立后，爷爷就到刻印社带徒弟，一直到80岁去世。“我觉得他们蛮伟大的。爷爷去世前还叮嘱我父亲说，这个手艺你一定要传下去……”

千年墨香

　　扬州雕版印刷肇始于唐，发展于宋、元、明，兴盛于清。在各个历史时期，都有着无数像陈义时这样技艺高超的雕版印刷传人，用一把拳刀，传递墨香。2006年5月20日，雕版印刷技艺经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09年9月30日，中国雕版印刷技艺正式入选《世界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
　　走进扬州中国雕版印刷博物馆，巨大的反写“雕”字鲜明夺目，揭示了雕版印刷的本质：从反到正，从一到多。该博物馆副馆长宗苏琴说，馆藏的版片来自各个时期，因为是木质版片，属于敏感性材质，为了保护好这些文物，得把它们保存于恒温恒湿的版库之中，并安排专业人员定期熏蒸，以便防霉防蛀，同时以仓储式陈列方式展示出来，让更多的观众可以直观地感受古籍版片浩如烟海的磅礴气势，并体会古人读书求学之艰辛和不易。
　　“雕版印刷作品可流传千年。”在扬州广陵古籍刻印社，竖着码在木架上、如小开书本大小、被松烟墨“浸染”过的版片，于沧桑中隐隐透出些许墨香……
　　陈美琦说，为了便于雕刻和存放，用来制作雕版的木材一般取自野梨木，用于印刷的松烟墨则更有来历：“它取自江西景德镇瓷窑的松烟灰，研细去除杂物，加入面粉放到锅里蒸，蒸时还要放牛骨胶、醋、烧酒，然后放入窖中密封发酵，放得越久越醇香……”
　　整个雕版技艺有20多道工序，分为备料、写样、上版、雕刻、刷印、装帧等。扬州是保存这项技艺最完整的地方。

“读得起”的小说

　　电影《长安三万里》中，大醉的李白叫黄鹤楼的店小二速速准备诗版，他要写诗。诗版是让诗歌得以流传的载体。唐代还出现了一种让文字在民间流传的工具——雕版印刷。唐穆宗长庆四年(824年)，诗人元稹为好友白居易诗集作序，谈到白居易的诗作在扬、越间通过“模勒”广泛流传于世。近代学者王国维指出，利用“模勒”作书售卖，采用的就是雕版印刷技艺。
　　到明清时期，扬州、常州、湖州成为运河沿岸的三大州府，雄厚的经济实力与坚实的文化基础为刻书业的发展注入了活力与创造力。
　　宗苏琴介绍，明代万历年间是通俗小说出版的繁盛时期，这与雕版印刷业的发展密不可分。这一时期，雕版印刷字体发生了很大变革，明代之前，书体多以欧、颜、柳、赵四家为主，注重书法韵味，因此写工多为“善书之士”。嘉靖之后，为便于雕刻，书体渐渐变为横轻竖重的字体，被称为“匠体字”。
　　“对于出版者而言，这种字体虽然少了书法韵味，但起承转合间不带弧度，字型有一定的几何学规则，好写也好刻，提高了效率，降低了成本，让更多读者‘读得起’小说；同时对于读者而言，‘匠体字’清晰易读，降低了对读者文化水平的要求，让更多人‘读得懂’小说。”宗苏琴说，这两点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了雕版印刷业的商业化发展，对通俗小说的繁荣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
　　“我们馆藏的戏曲汇刻丛书《暖红室汇刻传剧》包含了55种戏剧，也反映出明清时期雕版印刷业的发达。”宗苏琴说。

“刻的书甚好”

　　清代是扬州雕版印刷发展的极盛时期。官刻、坊刻、家刻林立，刻工来自全国各地，刻书业空前繁荣，跃居中国刻书名区之列。
　　在扬州中国雕版印刷博物馆内，收藏着清代官刻精品《全唐诗》的初版书籍，全套共120册，12函，49403首诗。工楷写刻，字体秀润，墨色均匀，以薄而韧的开化纸印刷，精美绝伦。当时扬州天宁寺主持刊刻《全唐诗》的人，正是曹寅。
　　“当时，扬州的刻工最好，但要刻这么一部书，只有扬州的刻工还不够，于是曹寅就召集了全国手艺最好的刻工。这一刻就是很多年，很多人于是在扬州安了家，这也是扬州为什么成为全国雕版印刷中心的原因。”陈美琦说。
　　书刻成后，清朝康熙皇帝曾御批：“刻的书甚好！”

让雕版活起来

　　饾饤是一种把几种不同的点心混合在一起的南京小吃。饾版，顾名思义，就是彩色套版印刷。它把不同的颜色分块雕刻，然后再严丝合缝地拼接起来，这是雕版中的高超技艺。陈美琦和父亲曾经花了16年时间，用2000多块版子雕刻了一套限量版饾版书《绿杨笺谱》。
　　朱旭从初中开始学习雕版刻印。“从小在这个环境里长大，看多了也会有感情。就想自己去画图，去雕刻。”在妈妈的工作室，正埋首雕刻的他说。
　　“现在他知道自己有责任来传承。”儿子让陈美琦改变了不少看法，“按照传统思维，雕版就是要做线装书，可是动辄几千元的线装书，不仅制作周期长，还不能满足普通老百姓的需求。”老百姓不接受，古老的技艺又怎么能活起来呢？于是，朱旭提出做有艺术价值又让老百姓喜欢的单品，“只有让老百姓了解了他才会买。”如今，陈美琦工作室里新添了文创台灯、挂件、扇子、摆台……这些创意，吸取了来自年轻人的建议。
　　所有这一切的努力，都是为了让中国雕版印刷这门有着上千年历史的手艺，再度“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