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诃二字,在佛教用语里是“大”的意思,但成都刚开放不久的摩诃池,则看起来有些“小”。它小得只占据了城内小小一隅,亦小到只是漫长历史中的一片剪影。
摩诃池自隋朝始建,那时候还只是个修筑成都子城时取土留下的大坑。唐朝时落雨,在坑里积了水,成都地区水利发达,摩诃池和几个水源相连后,最终汇聚为一个池。在成为知名的园林胜地之后,越来越多的百姓在摩诃池上泛舟而过,文人墨客在池水中甩了几个墨点,就有了“坐触鸳鸯起,巢倾翡翠低”的名声。这些诗句被后人捡起来,嵌上灯带,挂在摩诃池旁的树上。风过的时候,沉默的树大概就有了诗兴。
池边的银杏树生长了四百年,古罗汉松也接近两百岁,见过许多风雨。游人在它们面前,只能算得上是后辈。只是在夏日,没有谁能夺过莲花的光彩,月光与灯光一同照到池中,银光在荷叶上流动,正映衬开得沉静的重瓣莲的美丽。莲花静静开放,赏花的人喜不自胜,四处张望。但恍然之间,安静的莲花随风轻轻摇动,而热闹的赏花人却一时沉醉而入了画。
除了茂盛的草木,摩诃池还有许多砖石。重现明代的古宫墙时,熬制了糯米,每一块砖,都仿照旧时那样砌了起来。池边的步道,仿制了宋代的拼砖路面,步道侧面的路灯则参考了唐朝的宫灯。在摩诃池边走,似乎是沿着宋时的路,照着唐时的光,同游是今时的人。夜色刚起,来一睹摩诃池真容的人们不露半分疲态。孩子们脚下生风,喜欢的是夏虫的声音和满池的水;年轻人则盯着景观介绍上的字,只想知道这是哪个年月、哪位诗人见过的景。
此刻的摩诃池如傍晚的时光一般平和,根本看不出它曾被多次填埋,最后沉进土里。
历史大都是在土里的,是文明的沉淀,是来处。在贾湖遗址曾经出土过一块刻符龟甲,上面刻着一个不起眼的符号,但这个符号,与甲骨文的“目”字极为相似。这块龟甲拨云见日、冲破了八千年的尘土出现在我们眼前,娓娓陈述了汉字文明的起始。摩诃池等得没那么久。
明朝蜀王修建蜀王府之时,将摩诃池的大部分填埋,只留下一泓清光。清朝时,蜀王府毁于战乱。再到了民国,摩诃池被完全掩埋、填平,抹去了或热闹或静谧的模样,原本积水的池成为了演武场。它如同一只埋在土里的蝉,终于在这个夏日焕然一新,重见天日,发出了久违的第一声鸣叫,诉说起千年前的这片土地,也曾有过一个现在这样的夜晚,一段安宁的时光。
远处的孩子们仍在嬉闹,人们为第一次见到的摩诃池而心生欢喜。这样的月光,摩诃池或许曾无数次见过了。这样为见它一面远道而来的人,它或许也不陌生。它见我们大概有几分似曾相识,但我们见它却是第一次。在滚滚的历史中始终静默着的摩诃池水,曾经映照过千年前大唐的月色,如今也映照出了千年后的人。一塘花,径通幽,无处不是应有的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