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时候,八十岁的母亲从老家内江带回来两只小鹅。
鹅从不挑食。它们小得像一个拳头大的黄绒球,面对有点发黄的莴苣叶或者沾了泥土的叶子,绝不嫌弃,小嘴把叶子啄成小条,心满意足地吃着。母亲说:“鹅的抵抗力强,即使吃了带残留农药的叶子,也不会有事。”
鹅生长速度快。“三个月的鸡鸭一撮撮,三个月的鹅儿一钵钵。”渐渐地,两只小鹅长大了,黄毛褪尽长出白羽。母鹅丽丽进食很自律,只吃七分饱,所以身材苗条。在目之所及皆墙壁的窄小卫生间,它冷静地瞥一眼主人,瞟一下公鹅乐乐,忍受着足不出笼的每一个日子。而大大咧咧、热爱食物的乐乐时不时引吭高歌,情绪乐观。
鹅向往自由。那是一个炎热的下午,乐乐把头伸出笼子,埋进盛水的瓶里,前胸低伏,臀部上翘,身体一起一伏,幻想自己在池塘里游泳。丽丽在旁边跟着比划动作。我在沙发上小憩,突然听到鹅笼里传来猛烈的扑打声。我推门一看,只见乐乐上嘴壳卡在一个铁格子里,下嘴壳卡在另一个铁格子里。它进退两难,用力拍打着翅膀,为了挣脱,想用脚丫打开门或者把嘴巴拨拉下来,脚趾却卡在窄窄的铁格子里,似乎折断了,有血痕,笼子边的铁丝茬还割伤了它的舌头。
我稳住乐乐的身子,母亲掰着笼门的铁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额上汗都冒出来了,才成功救出鹅嘴。母亲把鹅近乎骨折的脚趾硬生生掰正了。它默默地耷拉着脑袋蹲在地上,随你怎么摸它,绝不反抗,是那样温顺无力。母亲把它抱在怀里,我把消炎药涂在棉签上,试着掰开鹅嘴止血,可它忍着痛,倔强地躲避我的棉签。乐乐口腔痛,无法进食,明显消瘦了。它眼神可怜,无助地蹲在铁笼角落里,嘴巴插进羽毛里静静取暖。丽丽忧心忡忡地看着乐乐,眼神里多了一分怜悯,食量更少了,显得更清瘦了。母亲把莴笋叶的两侧嫩叶取下来,撕碎了喂乐乐,以免刺激它受伤的口腔。它试着张开嘴吃了一点,还行,饿了两天,又可以慢慢吞食物了。享受了半个月细嫩叶子的优待,乐乐逐渐恢复了元气,依然快乐无忧地生活着。
后来,我想把鹅带到附近的池塘放生,精打细算的母亲数次与我争执,坚持说鹅是自己辛苦养大的,怕池边路人偷走了吃,说啥也不同意放生。最后,强势的母亲“请鹅入瓮”,可怜的鹅就这样与世界告别了。母意难违,我眼中含泪,哪怕母亲卤的鹅再香,也不看不吃。
春风又绿芙蓉城,惊鸿已去不留痕。我们不能阻止美好的逝去,这份爱只是活在另外时空,遗憾、不完满,也许就是人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