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西都市报 -A12 宽窄巷-
A12宽窄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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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里淡淡的咸

  

□甘淑媛

  草垛子立起来的时候,稻田里吹来的,是咸咸的秋风。
  儿时的我,如脱缰的马,撒了欢地窜在村里的每个角落。于是农忙时,给阿爷送饭便成了我的活儿。我拎着装有搪瓷缸的网袋,在地头的小路上晃啊晃。常常晃到了地方,缸子歪了,菜也撒了。阿爷见我来了,随手抓起一把草垛子铺在田埂上坐下吃饭。我手里抓着没吃完的半块饼子,伸长了脖子望向搪瓷缸。阿爷点着我的额头:“你呀,这么馋以后怎么嫁得出去哟!”我嘻嘻笑着,看着阿爷扒拉着缸里的咸菜,将冒着油光的几片肉分到一旁。“那以后就陪着你呗!”我两指一夹,将一片肉丢进嘴里。阿爷扒着手里的饭,“哪能陪你一辈子哪!”我揪着他半白的胡子,吃得满嘴油光。
  那时的我不懂,也不曾想过一辈子有多长。只记得秋风轻拂,带着阿爷的气息和飘忽的话语,越飘越远。
  阿爷光着黝黑的膀子走进田里,稻田里的镰刀又“唰唰唰”地唱起来。我自顾自地摘果子,折芦花,或揪起田里的小草垛子,扎一个草人。齐整的割稻声,脚踩在打谷机上呼呼作响的声音,和着秋风里的鸟鸣虫唱,常常引得我昏昏欲睡。我打个哈欠,窝在草垛边。迷迷糊糊间,头上暗了下来,扎眼的光线退去,秋风更凉了。待我醒来,看着顶上拢着的稻草帐篷,穹顶似地替我挡住了西沉的日色。阿爷的背在稻田间上下浮动着,模糊得似在梦中。
  不知道为什么,我幼小的心轻轻抽动了一下,呆呆地坐在晚霞里。阿爷走过来,抓起腰间的衣服,擦了擦脸上闪动的水光。我懵懵地仍未醒来,只记得那天的秋风里淡淡的咸。
  阿爷揪着我的小辫子,在我乱成一窝的发间,捡拾细碎的稻草。“阿暖,该回家了。”我咯咯笑着不肯,阿爷粗砺的手捏着我的鼻子,“真是个野孩子!”他席地坐下,拿起三四根稻草,对折,交叉,然后放在掌心,用力一搓,结成了一小节草绳。两头加上稻草再搓,草绳越来越长。阿爷拿起草绳,在我腰间比了比,随即打了个结。“走吧阿暖,回家跳绳去!”我甩着长长的绳节,蹦跳着,不时回头叫着,阿爷背着农具跟着我的脚步。
  时光仿佛定格在那场秋风里不愿醒来。当阿爷离开的那个秋天,我呆坐在曾经的田埂旁,看着稻田里晾晒的小草垛子,我拽起一把稻草,用尽了力气,却怎么也拧不到一块。我抱着肩膀颤抖着,任泪水一颗颗落下,不经意流淌过嘴边,带着微微的咸。阿爷的气息,和那一田稻香,飘散在田埂的风中。
  呆愣许久,看着手中离散的草茎,或许人如草绳,聚散有时。只是从那以后,再没有人在晚风里给我搓过绳节,土地也已荒芜,只是每当秋收时节,我仍会微微恍神。
  晚风拂过脸颊,轻嗅,咸咸的。我相信,阿爷一定是住在了这缕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