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晴年轻时,在老家慕云镇中学教书。慕云镇坐落在长江三峡边,陪伴雨晴的,是万古奔流的长江,隐天蔽日的峰峦,还有木讷憨厚的谷山。
谷山嘴笨手巧,雨晴小小的闺房,布满了他的手工作品。有海螺焊的台灯、铜钱串的风铃,还有草编蒲团、竹篾书架,最得雨晴欢心的,是南窗外的一方雨搭,美观结实,除了遮风挡雨,还为生活平添了意趣。
周末,雨晴爱赖床,如果是雨天就更惬意了。风雨敲打着雨搭,滴答滴答,如古筝清音。雨晴窝在床上,把春夏秋冬的古诗各吟诵一遍,谷山的早餐就送到了。
但生活除了“雨搭”,还有诗和远方。故乡的山水、憨厚的谷山,都没能留住雨晴,伴随“孔雀东南飞”的热潮,雨晴从长江飞到了珠江,邂逅了自己的真爱。
那是一次青年教师教学技能大赛,全市各校的参赛选手汇聚一中。雨晴抽到了首签——上午第一节讲课。走上讲台的一瞬,她突然发现忘了戴表。“谁有手表?”她听到自己声音发颤。一个男教师迅速撸下手表递给她,眼中充满关切。手表犹如镇静剂,让雨晴稳住了阵脚。赛后才知道,此人是文一川,兄弟学校的同行。两个来自异乡的年轻人在南国的热土上一见钟情,因比赛结缘。
如果一定要挑文一川的毛病,那就是他的手实在太笨了!泡茶会打翻茶杯,切菜会切伤手指,有一次煮面打荷包蛋,他用力一磕,蛋黄滑落灶台,他一慌,把蛋壳扔进了锅里。
此后几天,雨晴一想到这事,就笑得直不起腰来。她跟同事细数文一川的种种笨拙,眼里闪着光,脸上漾着笑,幸福像阳光一样弥散在周身。文一川的笨拙,为他俩的新婚生活增添了许多情趣。雨晴问同事:“一个人怎么可以这么笨啊?”话毕又兀自笑个不停。
是从哪一天起,这种趣事变成了糟心事?是女儿出生时,还是自己做毕业班班主任时,抑或是文一川升任教务主任时?
经过十几年的历练,雨晴早已由文艺青年蜕变成了中年教师,过上了一地鸡毛的生活。而文一川的笨拙,让他们本已忙乱的生活“雪上加霜”。
就说今日吧,事先约好了师傅上门修空调,文一川又要加班,临走之前他对雨晴说:“我去给你端一碗皮蛋瘦肉粥。”
雨晴重感冒,全身乏力。这么多年,文一川也没学会做饭,每次雨晴病了,他就会这一句。他所说的“端”,其实就是买,他用一个“端”字,试图混淆视听,消解自己不会做饭的愧疚。
门铃响起时,雨晴正对着皮蛋瘦肉粥发呆。开了门,门里门外的人都愣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谷山先打破尴尬。他说,我来修空调。
雨晴笑了,说,这么巧啊?
两人松弛下来,诉说各自的情况。雨晴说女儿住校,老公加班。谷山说,他跟几个老战友在这边维修电器。雨晴这才想起,谷山年轻时在广东当过三年兵。
修好空调,雨晴留谷山吃饭,谷山立刻反客为主进了厨房。煲白粥、蒸馒头、白灼青菜、醋溜土豆丝,雨晴好久没吃过这么可口的饭菜了。
吃完饭,谷山说,你先休息,我顺手给你南窗装个雨搭,少开空调多通风,你就不会感冒了。
雨晴说不用了,这边台风多不安全,再说我也不知哪里有卖石棉瓦的……
谷山笑了,说,我有数。
雨晴喝过白粥,额头逼出了一层毛毛汗。她关上房门,躺在女儿床上,听着谷山装雨搭的细碎声响,不知不觉睡着了。
一觉醒来,周身通泰,客厅寂静无声。
拉开房门,谷山已走,里里外外收拾得妥妥帖帖。
雨晴站在南窗下,看着小小的雨搭出神。雨搭美观结实,跟当年闺房外的一模一样。
文一川回家时天已擦黑,这个粗心的书呆子,甚至没有发现窗外的雨搭。半夜,南风骤起,夜雨初凉。风雨敲打着雨搭,滴答滴答,如古筝清音。伴着文一川沉沉的鼻息,故乡的春花秋月走马灯一般,在雨晴心里走了一遍,年轻时的光景,恍如昨日却似经年。这一方小小的雨搭,带雨晴暂时脱离了俗世,抵达空灵澄明的世外之境。
诗和远方,总在别处。
雨晴心中有几分怅然,又有几分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