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西都市报 -A12 浣花溪-
A12浣花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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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芳糜暖流年

  

□鹿舟禾

  从单位门口出来,暮色渐沉,街边的粥店升腾起的香气,氤氲在我的眼前,勾起我心底最深的柔软,那声声“阿囡”的叫唤,那浓浓的芳糜(香粥)味道,是难以触及而又确切的温暖。
  儿时,当夕阳送来最后一缕霞光,意味着母亲已经出门,她要唤我回家吃饭。我和小伙伴们穿梭在晒满红红绿绿老式床单的街上,徘徊在雾气萦绕、人潮如织的闹市里,就算身上没有一分半角,也喜欢走马观花式地围观着熟悉的每个摊位,看大爷大妈们如何把木箱子打开,将炉具一件件拿出、摆放整齐,生火、摇扇……
  一群小毛孩,围着摊位,这望望、那瞧瞧,炉子升腾的烟气弥漫着,映红了我们的脸蛋。我尤爱大爷烙的鸡蛋饼,一小块边角料,含在嘴里,化在舌尖,瞬时就口齿生香,别有一番滋味。
  那时,总觉得放学路途的快乐胜过母亲那碗芳糜的味道,就算是路边的小吃,也让我觊觎不已。除非母亲叉着腰,出现在西街的转角处,不然到家吃饭那会儿,我早已吃了个半饱,没多少胃口再吃母亲做的饭了。
  很多人都说,母亲的厨艺很好。打我记事起,她就一直张罗着茶厂里10来个工人的伙食,煎炒烹炸样样拿手,即便是简简单单的一锅芳糜,也能让母亲做得让人鲜掉舌头。大米淘洗完放进砂锅,倒适量水煮开后小火煨着,粘稠时就会咕嘟咕嘟冒起小泡泡,母亲将切好的虾和膏蟹放进去,盖好盖子,让它们在锅里酝酿美味,三刻钟不到的功夫,一锅升腾着热气的芳糜就出炉了。
  而今一年到头难得吃到几回母亲做的芳糜了,每当踏上归家旅途,我都是几多兴奋,常常来不及带齐衣物,匆匆忙忙就出发了,妻子总半开玩笑半埋怨地说:“我做的粥咋不见你这么上心。”我打趣回道:“我这高居不下的体重,还不得亏了你和妈啊。”
  母亲对烹饪怀着一颗虔诚的心,哪怕只是家常便饭,哪怕当时的芳糜里只有海鲜两三只,哪怕吃饭的人只有父亲、我和我姐,母亲也绝不怠慢,时刻掌握火候,对调料的把握也十分精确。那时我不曾疑惑,疑惑母亲对做饭这种小事为何如此严谨,在三九隆冬夜里家中微黄的灯下,芳糜腾起的雾中,我只顾饱腹,没能看清母亲盈满幸福的眼眸。
  在外地工作多年,每当怀念那口芳糜时,我脑海里唯有反复咀嚼那一幕幕泛黄的画面。文学大师木心在《少年朝食》中曾这样写道:“念予毕生流离红尘,就找不到一个似粥温柔的人。”不敢揣测其笔下之人是何等温柔,在漫漫的人生旅途中,不管志满意得,抑或运乖时蹇,我暗暗庆幸自己在生命的不远处,总有那处温暖的港湾、那位温柔的人儿在等待着我。
  街边粥店升起帐篷,点起了温暖的灯火,耳边的吆喝声、说笑声此起彼伏,不知不觉间,我已走到了家门口。围坐在小桌上的妻儿见我回来,欢呼雀跃,张罗我洗手吃饭。一身疲惫瞬间散了,我突然意识到我有了自己的“阿囡”,要扮演父亲的角色,那幸福没有丢失,儿子大快朵颐的时候,母亲看我时眼中的幸福,也浮现在我与妻子的眸中。兴许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妻子扭头和我四目相对,锅里升腾的雾气打湿了我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