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愿斌

　　那是不可忘却的一个元日，驱车经过旷野，他停下来稍歇。天地茫茫一片，明亮的月光砸在地上，雪地散放耀眼的光泽，像玉女的明镜，像是时空刀鞘里拔出的青铜利刃。“月光打雪”，他心头蓦然生出这样一番词句。是的，似乎只有“打”这个动词，才能恰如其分地描绘出他当时的体悟和心境。
　　那是忙碌的年份，也是又一个新春元旦的零点时分。他看见天上月提着新年灯，他听见茫茫雪域里跨年的脚步声，应和着自己的心跳。正当风华正茂，明天充满希望，他的浑身充满力量。新的一年正是梦想的开始，他迈开铿锵有力的步伐，迫不及待启航全新的征途。
　　月光为什么要打雪呢？大地分明是阒[qù]寂无声的。原野静谧，村庄安睡，飘落一整天的雪花也已憩息。可是，置身旷野，他又的确听到了某种急迫的声音，像母亲的连枷击打秸秆，像一匹匹胶纸铺陈雪域，像一只坠落的木桶撞击井池，像一串冰凌划破天鹅的羽翅。旷野无垠，雪光坦荡，耳鼓回响均匀温热的呼吸，血管里聒噪着澎湃激越的擂音。
　　月光打雪，如果他是音乐家就好了，可以谱写出月光跨越新年的心声；如果他是画家就好了，他要绘就一幅能传递声波的黑白版画；或者，制作出一部电影，写成一首长诗。但是，他什么都不能做，他只能在雪月交辉的时辰里愈行愈远。
　　许多年以后，又一次，他经过当年的旷野，旷野连接城市的郊外，已经成为规划中的新区，一幢幢高楼拔地而起，演绎新的传奇。瞳仁盛满莹莹月色，他又一次看见明月照耀积雪，像点燃往昔的火炬，旧日像友朋一样归来，却不可触摸。在恍惚如梦的声音里，他恍然明了当年的心境。其实，月光并没有打雪，敲打皑皑白雪的，是漫漫时光的匆匆脚步，是青春的理想和征途。如今，当他回首往昔，竟然感受到月光和雪花是拥抱着的，它们握手言和，相亲相近。它们深切地知道，明月和积雪不会长久，但是刹那的相逢，就是美丽的神话。
　　他深情地凝视月色，他分明听到大地合奏一曲新的乐章，那是熟透的种子在冰天雪地里，默默耕耘一个全新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