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西都市报 -A12 浣花溪-
A12浣花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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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桥光阴

  

□李晓


  一周之内,我会去看望住在老街的母亲两三次。一周之内,我会去看望河流上的老桥两三次。母亲与老桥,安卧在我心中,不断治愈着我涌动的焦虑。
  每一次去老街,我就嗅到青苔的气息,它从老街巷子里的石缝里钻出来,从巷子里那些树上飘过来,也从那些屋顶上如鱼鳞状起伏的青瓦上冒出来。
  而今老街最长寿的人,是刚过96岁生日的沈大爷。沈大爷鹤发童颜,微微上翘的长寿眉上带着霜意。这一生,落在沈大爷肩头上的风霜可不少。沈大爷生日那天,我去老街给他祝寿。大爷笑着指指老桥说,我再活下去,也活不过老桥呐。
  沈大爷说的这座老桥,就是横跨老街河流上的石拱桥。关于这座石拱桥的年龄,老街人含糊不清,甚至当地县志里也语焉不详。沈大爷就出生在河边吊角楼里,沈大爷的母亲告诉他,在他满月时,母亲曾挎着装有白糕的小竹篮,沿着巷子,一家一家地送去白糕,也带回来老街人对这个新生婴儿的殷殷祝福。
  我在沈大爷家,看见他从80岁那年开始在桥上过生日时拍下的照片。开枝散叶的子孙们约定,每年生日,一大家子人簇拥着这个白头翁在桥上留影。
  老桥有三扇孔眼,中间最大,桥两旁的两扇孔眼俨如幽幽眼睛,凝视着桥下潺潺河水,凝视着老街人的来来往往。
  那年,我陪同从北京回来的友人老周去老街,周大哥是在老街长大的,大学毕业以后在北京定居,梦里闪现老街的老桥在等他回家。那天,老周一见老桥,便张开双臂,如大鸟的翅膀拥抱着老桥石墩。老周从老街一家卖豆浆馒头、油条油饼的店铺里买来一个油饼,站在桥下大口大口吃着,他抬头从桥孔里望出去,房屋在光影里颤动,他揉了揉模糊的眼睛,原来是流泪了。
  土生土长60多年的樊大哥,是老街的楼长,这些年来一直在义务打扫老桥,他挥动扫帚,轻轻打扫落在老桥上的尘土枝叶,“沙、沙、沙”,扫桥的声音如蚕吃桑叶。樊大哥的儿子在新城居住,多次恳求他去一起住,但樊大哥一直犟着不去。他在老街长出了根须,感觉只要一走出老街,身子骨就要喊疼。这些年每年除夕夜,樊大哥沿着老街巡逻一圈后,总要来到老桥上坐一坐才回家。
  我来到老街那年,刚18岁。每天都要经过老桥上下班,一年四季常看见街坊摆在老桥上的簸箕里晾晒着黄豆、玉米、葵花籽,还有白花花的汤圆粉团。有天黄昏我下班,正在桥上收拣汤圆粉的郑奶奶拉着我到她家里,给我煮了一大碗芝麻花生汤圆。吃完临出门,慈爱的郑奶奶问我:“我听说啊,你写的东西印在报纸上了,我家那老头儿,也是一个爱写写画画的文化人。”我这才发现,在郑奶奶家的墙上,挂着一个高颧骨浓眉毛老人的黑白照片,那是老爷爷的遗像,他的眼睛凝望着郑奶奶在尘世的日子。
  老街的老桥,陪护着我在人世平凡安宁偶尔又慌乱不堪的日子,给人很多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