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去的港口是深圳蛇口港。由此出发,一个小时内,乘船可抵香港、澳门、珠海等城市。船在水上开得稍微快一点,颠簸起来,一顿一顿的,跟车轮碾轧在减速带上的感觉一样。后者溅起的是轻尘,前者溅起的是巨大的水花,站在船舷边的人稍不小心就会湿身。
船行于海,无边际的大水,常令我暗生无依之感。心想,万一翻船,如何才能游到岸边去?如果游不过去,该如何坚持到救生船来到跟前?这样想着,就盼着船快靠岸。
海面通常是一片一片的鱼鳞纹,偶有一两条鱼突然蹦出来,引起一阵夸张的惊呼。风吹过,体感舒适。伶仃洋上没有极冷和极热,爽爽的感觉是常态。放眼望去,城市渐小渐朦胧,只剩海、天、云。深蓝、更深的蓝以及白,三种颜色,各自走到极致,越简单越纯粹,令人心胸开阔。一年之中,大半如此。心情不好的人,浸润其间,不好意思继续“心情不好”,哪怕有口无心地说一句,今天天气不错,长吸一口气,郁积的苦闷也会慢慢减少若干。
站在岸上时,心态要从容些。往远处看,水中一架架高大的吊车,撑着天,摁着海水,非常有气势。
再远处,能看到一片一片苍翠的山,有的与大陆连接,有的孤零零漂于海中。“苍”者,有翠,有青,有浓淡对比,有老,有涩,有黑,有白,黑与白都深沉,互不遮掩。仿佛是明清古画中的样子,从农耕社会一直盘踞到今天。它们与这边厢林立的高楼大厦对视着。那些鲜活的建筑,调皮捣蛋,一个劲儿要往前凑过去。而树木森严的山一动不动,很自信的样子,似说,你来,你来。
防波堤、灯塔、横七竖八的渔船和客船、船舷上绑着的黄色救生圈,显示着繁忙和有序。它们什么时候出发,什么时候返回,都有严格的时间限定。每个人、每条船,都知道自己的所往所终,甚至一路上发生了什么,都可以全程监控。那些人下了船,带回来什么,也可以想象得出。一切在按部就班地运行。
台风来临之前好几天,渔船都会被命令拴在港口中。
港口是一个交叉点。一个人登船了,能否回来、几天后回来,大家都惴惴。他们要对神祈祷,向神询问。出海者将在伶仃洋内外遭遇什么,只有天知道。站在港口的女人,手搭凉棚日日期盼。他们和她们,都是故事的主角。
这些年,港口时不时修整、扩大,将那些故事推远,淹没在大海中。不再神秘的伶仃洋,暂时平缓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