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西都市报 -A12 浣花溪-
A12浣花溪
  • ·虚室生白
  • ·温暖的呼唤
  • ·广告
  • ·姑妈的“留守”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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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室生白

  

□惠军明
  我的书斋里有一面大墙,啥也没搁。这墙可不是用来挂画的,也不是拿来放电影啥的,它就是空空的。就像一张还没画画的纸,又像一个唱完歌的舞台,只剩下那种长长的安静。朋友们第一次来我家,就觉得这面墙很奇怪,他们的眼睛就那么看着墙,就像船开过没有风的海面一样,找不到可以停下来的地方。他们说:“哎呀,这面墙如果挂一幅山水画,或者写几个字上去,会更好看一点!”我总是点点头说:“对对对,你们说的都对。”可是我心里想:就是因为它空着,才能装下更多东西,是不是这个理儿?
  我就稀罕这面白墙。它是我精神可以休息的地儿,是我思想可以随便跑的荒野。
  天气好的下午,阳光就是这面墙上最好的画笔了。窗户的格子被太阳斜着照过来,变成很好看的几何图形。时间过了,那些光块就从东边的墙,慢慢地,又有点舍不得地往西边的墙挪。光的棱角从尖尖的变得柔和,最后就变成一团暖暖的黄昏。光里面,有很小的灰尘在飞舞,跳着没有声音又很热闹的舞蹈。我经常看得入神,觉得这面墙简直就是一个大舞台,上演着开始、辉煌和消失,只是这一切,都用一种很安静的方式来完成。
  这种安静是可以“听”到的。它不是没有声音,而是一种满满的“无”。它有自己的重量和感觉,重重地又温柔地压着耳朵,却又让人觉得很安心。在这安静里,心里那些吵闹的东西,生活里的烦恼,还有那种没有原因的担心——就慢慢沉下去啦,像水杯里的灰尘一样,终于慢慢地、静静地沉到了杯底。古人说的“虚室生白”,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心里没有乱七八糟的东西,屋子里自然就有了光,好运和福气呢,也就住在这份安静里。
  这面墙也不是一直都那么空,当我长时间思考的时候,或者被一个句子卡住,不知道咋办的时候,那墙面就会随着我的想法,变出很多很多的花样来。它有时是我正在想的那个古人的脸,线条模模糊糊的,只有那开阔或忧伤的表情,清楚地让我心里一颤;有时它又变成了文章里没写好的一个故事,人物在上面走来走去,演着另一种可能的结局;更多的时候它什么也不是,就是一片混沌,就像世界还没开始时的星云一样,等着一个想法的闪电,“唰”地一下把它劈开,让它有形状和生命。
  我从不觉得这片空白是“少了点什么”的感觉,恰恰相反,它是一种很奢侈的拥有。在这个被各种信息和东西塞得满满的世界里,能留一面什么都不放的墙,就像在心里挖一口深井一样,井口虽然小却能映照出整个天空的倒影。它是我的“空闲”,是我的“留白”。写诗写文章都讲究留白,做人做事,不也一样吗?把这面墙空着,就是给我这很窄的人生,留出一条可以喘气的缝隙。
  夜渐渐深了,我一个字也没在纸上写下来。台灯的光把这面空墙染上一层温暖的颜色,它不再显得清冷了,反而像一个沉默又很忠厚的朋友一样陪着我。我的影子被灯光夸大地投在墙上,巨大又变形。我跟自己的影子,互相默默地看着对方。
  我忽然觉得:我这一辈子,或许也写不出什么流传很久的“作品”了。但能有这么一面墙,能在这面墙前,度过许多个安静的夜晚,能在这“空”和“白”里,感受到一种充实丰盈的感觉,这本身或许就是我能写出来的、最棒的散文。它没有开头、发展、高潮和结尾,没有华丽的词句,就跟这面墙一样,安安静静地解释着“我”为什么是“我”的全部理由。
  我把灯关了,黑暗笼罩了书斋,也吞没了那面墙,可我知道它就在那儿。明天当第一缕晨光把它照亮的时候,它又将给我展开一片崭新又一无所有的旷野。而我呢,又将在这没有边际的洁白里,开始我微不足道的“耕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