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晓波
姑妈蜷缩在屋角的沙发上,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捋着额前花白的头发,微微下陷的眼窝里,那双深褐色的眼眸,刻印出岁月留下的沧桑,嘴里弱弱地嘟囔着:“我不搬家,我就住在这里。”
傍晚,刚从沿海城市回来的表弟给我打来电话,满是焦急与无奈地说,他年近耄耋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姑妈,家里一片狼藉,坛坛罐罐摆满一地;二三十年前的衣服已有补丁,衣柜里堆放不下,弄得柜门都关不紧;客厅里一张吃饭用的小方桌,桌面已经破烂掉皮,表弟中午把小方桌放在垃圾桶旁,姑妈下午就把小方桌悄悄捡回家藏在旮旯里。
我撂下电话便紧赶慢赶到了姑妈家,碰巧遇见开头一幕,我一时语塞,眼神示意表弟不要责备。
“姑妈,我们不搬家。”我说。
“嗯,我在这里住了三十多年,已经习惯了,熟人朋友多,我还和李伯伯、张阿姨他们约好明天出门买菜后在坝子的板凳上聊天呢。”姑妈闻言眉开眼笑。
二十世纪90年代,姑妈、姑父省吃俭用买了一套二居室集资房,后来姑父去世,表弟结婚后在沿海工作定居,姑妈则独居在老房子里。
姑妈克勤克俭,但凡是花钱买回的东西,即使废弃也不愿丢弃,家里摆得满满当当;老房子破旧,电线裸露在墙上,主水管外壳锈迹斑斑,厕所用的是蹲便器,逼仄得仅容下一人,年老体弱的姑妈要扶墙才能站起来。
表弟牵挂姑妈,在新区买了一套三居室新房,姑妈固执地不肯搬迁;表弟又恳请姑妈随他到沿海城市生活,姑妈也执拗地不愿随迁。姑妈出门对“老庚儿”们讲,新房子也好沿海城市也罢,子孙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她人生地不熟,郁闷得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老房子有老邻居老朋友老熟人,原先一个单位现在一个小区,碰头在一起唠嗑亲热,日子过得不孤独不寂寞,起居饮食生活方便。
知晓母亲的顾虑后,表弟立即张罗对旧房进行改造。第二天,装修工进场,蹲便器改成坐式马桶,主水管刷上防锈漆,地面铺上防滑砖。姑妈早年爱好哼几段戏曲,我和表弟又在老年大学为姑妈报了声乐班和八段锦学习班。
现在,姑妈早晨打太极拳,早饭后与邻居朋友三三两两结伴买菜,然后开板凳会聊天,下午在老年大学合唱团忙得不亦乐乎,晚饭后在小区溜达两圈,回家看看新闻追追连续剧,收集第二天坐“板凳”时的热门谈资。
姑妈在搬不走的左邻右居里“留守”,享受岁月沉淀下来的美好,额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眼睛笑眯成弯弯的月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