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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冻疱”的故事(小小说)

  

□牟洪浦


  因为买菜,我夫人结识了一位农妇,不知姓名,买菜的人都叫她“冻疱”。
  她家住成都市温江区城郊,大约60来岁,圆脸,俩酒窝,大眼睛,头发花白,个头不高,微胖,微驼,有点罗圈腿,走路一摇一晃的。每到冬天,她的手背,特别是指关节部位就会红肿,生冻疮,脸腮帮子也会红肿,嘴唇开裂,这大概就是人们叫她“冻疱”的缘故。
  她的菜品很好,分量很足,很新鲜,很干净,很嫩,比如豌豆尖,买回来基本上不用择,用清水淘一下就可以直接下锅了。或做汤,或凉拌,口感极佳。虽说价钱要贵一些,她又不会使用手机收款,但买的人很多。她卖菜的时候,喜欢吆喝着自己编的顺口溜:“你卖菜,他卖菜,我卖的蔬菜最新鲜;你买菜,他买菜,物美价廉的是娃娃菜!”
  除了卖菜,她还喜欢旅游,当然,主要是成都周边的短途低价游,要听讲座和购物。她自然是不会购物的,任凭导游如何说,她始终不为所动。大概最远的一次是到西安,三天时间,1000来块钱,坐动车,包住不包吃,我和夫人也参加了。然而每当吃饭的时候,她便躲得远远的,不和我们一起。记得一次,导游把我们拉到小吃街去吃羊肉泡馍,我夫人特意多买了一碗,硬把她拉上桌。她喝了一口汤说:“还可以,鲜!”接着,她拨了拨飘在面上的几片薄得像纸的羊肉,撇撇嘴说:“就这么几片肉,还卖那么贵!”她又吃了口泡馍,嫌弃地说:“还没有我做的饼好吃呢。”说罢,便从背包里摸出一个塑料袋,取出一张葱花饼,分成两半,塞到我们手里说:“不信,你们尝尝,尝尝嘛。”
  渐渐地,大家都熟悉了,也就知道了她的一些情况。她姓黄,名菊花,是个苦命人。三十多岁时,丈夫病故,她独自一人将女儿拉扯大并且嫁了出去。不料几年前,四十来岁的女婿被车祸夺去了生命,丢下一个上初中的女孩子。她女儿从此万念俱灰,无所事事,整日里去麻将馆消磨时间,很快就把女婿车祸赔的钱败光了。外孙女全靠她卖菜养活。她的心思全在外孙女身上,她说,一定要供她上大学,找个好工作,嫁个好人家。
  她笑着对我们说:“我还要给她带宝宝呢!”接着,她捋了捋几乎全白的头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唉!不知道能不能熬到那一天哟。”
  在讲这些的时候,“冻疱”显得很平静,就像讲的是别人家的故事。然而讲到后面,特别是讲到外孙女,可以明显看到她的眼眶里饱含着泪水,转来转去,就是不落下来。听她讲完,我和夫人半晌没有说话,只觉得心头酸酸的。
  尽管知道了她的姓名,大家依然习惯叫她“冻疱”,没有贬义,反倒觉得亲切。这年八月的一个下午,“冻疱”突然来到我家,挎着一篮子鸡蛋,提着一只老母鸡,喜滋滋地对我们说:“我外孙女考上大学了!”我们连连向她道喜。接着,她吞吞吐吐地说,能不能借一千块钱,想给外孙女买一台笔记本电脑,除了学费,东挪西借的还是差一点。我朝夫人点了点头,她便到卧室,数了一千元现金,想了想,又数了一千,递给她说:“不用还了,就当是贺礼吧!”
  “冻疱”赶紧道谢,不停地说:“要还,要还,你们放心,一定要还的!”
  转眼,几年过去了。我们搬了家,和儿子住在一起,离温江区远了,很多事情也就渐渐地忘却了。只是夫人买菜回来,偶尔会提起“冻疱”说,还是她的菜好。
  一个周末的晚上,我和夫人坐在客厅看电视,突然响起敲门声,打开房门,一位年轻的姑娘站在门前,个头不高,圆脸,大眼睛,俩酒窝。我们很快就认出来了,是“冻疱”的外孙女。还记得当年她的菜摊上总能看到一个名叫娟子的女孩儿,特别是寒暑假、节假日和周末。她静静地坐在一旁,或看书,或埋头做作业,给我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据说她学习很不错,知道外婆的不易,非常刻苦,成绩一直保持在班级前几名。
  见到我们,她开口就说:“爷爷奶奶,可找到你们了!”
  “是娟子啊!快进来,快进来!你外婆呢?”我夫人急切地问道。
  “我外婆她……她去世了!”娟子扑在我夫人的怀里,痛哭起来。
  “别哭、别哭,好孩子。”夫人顿时泪流满面。
  平息了一会儿,娟子慢慢地讲了起来。原来,大学四年,娟子全靠外婆卖菜供养,自己也勤工俭学,如今已毕业并考上了公务员。她说,外婆每天天不亮就起身,背着菜步行五里路到城里卖菜,饿了、渴了就吃自己做的葱花饼,喝自来水。卖完菜,便一刻不停地赶到菜地里浇水、施肥、择菜,一直忙到天黑才进家门,又忙着做葱花饼,整理好明天要卖的蔬菜。好容易忙完这些,她才能躺在床上眯上一会儿,天不亮又背着蔬菜出门了。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停地劳作,直到她因病住院。她很硬气,村里要给她评低保,她拒绝了。她说,有胳膊有腿又能干的,评那做什么!
  说完这些,娟子从挎包里取出一个塑料袋,打开袋子,是一个用报纸包得很严实的包裹,打开一看,全是一叠一叠的人民币,有一百的,有十元的,有五元的,更多的是一元两元的,还有五角的,分类折得整整齐齐的。
  “这是我考上大学那会儿,外婆找你们借的两千元。她临终前,千叮咛万嘱咐,说是一定要还给你们。”说完,娟子又哭了起来。
  听完娟子的讲述,看着茶几上那一堆钱,我心里感慨万分,这原本送她的钱,她却执意要还,不知道要攒多久啊!苦命的人,她终究没有熬到给娟子带宝宝的那一天。我的眼眶湿润了,泪水,不由自主地淌了下来。
  “冻疱”,这个普普通通的农妇,辛劳一生,朴实善良又诚信。她就像生长在田间地头或者路边的野菊花,顶着烈烈夏日,迎着瑟瑟秋风,挺着羸弱的枝叶,顽强地活着,苦苦地开出花来,为大地增添一丝斑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