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住在一个小山村。村边坑坑凼凼的泥石公路,延伸向内江城。六舅住在城里,我们四兄妹时常轮番上六舅家蹭饭,打牙祭。
进城得先搭客车到东兴镇,然后穿街走巷抵达沱江河畔,下了石梯,便到了连通乡村与城市的浮桥。浮桥建在木制的渡船上,渡船间隔排列,由大木料捆绑成列,木料上铺上木板,形成桥身;桥的栏杆,也是由木板担当着使命。整体看上去,浮桥貌不惊人且腐朽老旧,但却很坚韧。
每回过浮桥,我都会挣脱母亲的糙手,在人流中蹦来跳去。脚下的木板有些摇晃,还吱呀吱呀地“唱歌”。我蹬着浮桥,双手捂耳,咧开嘴,喊叫着。在浮桥上,我也有安静的时候,就是看鸬鹚从江里叼鱼,我的眼里满是兴奋与好奇。
有时候,我们会乘坐木船过江。因为浮桥是季节性的,枯水期搭建,汛期拆除,每年周而复始。
上得河岸,扑入眼帘的是童话里才有的繁华热闹景象。行人如潮,商贩的各种吆喝声此起彼伏。街市星罗棋布,拔地而起的楼房矗立在成片的青瓦平房中,极其惹眼。
六舅家在城南防空洞旁边的一间地下室里,潮湿而狭窄。六舅是在1949年后离开偏远乡村闯进城的,靠在街边摆地摊卖簸箕、箩篼、扁担之类的用具,日子倒也过得殷实。
母亲常在农忙和青黄不接的时令,把我们兄妹轮流送到六舅家。六舅不是我们的亲舅舅,但他待我们真心好,隔天就买肉给我们吃,还给我们置新衣裳。每次在六舅家,我们总是乐不思蜀。
六舅家的两个表哥和两个表姐都长得白净好看,穿戴得体,说话斯文,举止优雅。彼时,我幼小的心灵萌生出强烈渴望:像六舅一样鲤鱼跃龙门,做表哥、表姐那样光鲜的人。
所以,浮桥,在我幼小的心灵里,不仅是通向六舅家、通向幸福生活的桥,更是一座对未来充满美好憧憬的桥。
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我对内江浮桥赋予了另一个名字——爱心桥。
事情发生在我读小学四年级时。班主任老师率领全班同学到内江城的烈士陵园扫墓,返程中,跟我同一个村的魏光武走丢了,魏家人急得团团转。就在天黑得像块布、魏婶哭得鼻涕眼泪一把抓的当儿,一对衣着时髦的夫妇带领魏光武回来了。原来,路经浮桥的这对夫妻瞅见魏光武坐在桥上啼哭,便送他回魏家湾。
长大后我进了城。不论走到哪里,也不管星移斗转,那座浮桥总让我魂牵梦绕。
2010年1月21日,陪伴内江城400多年的浮桥,彻底消失在人们的目光中。
儿时,我曾问六舅:“浮桥搭在船上,为什么它不随风逐浪漂走呢?”六舅笑着说,因为浮桥的根基在江底呀。后来我才知道,渡船的下面拴了巨石,沉入江底固定浮桥。
如今,浮桥成了江底的巨石,我则成了浮桥,眷念的心永远飘荡在内江城的沱江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