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只鸡,在我儿时居住的北京大杂院里,是一道不伦不类的风景。
那天,妈妈抱回一个大纸盒,打开来,伴随着“叽叽叽”清脆而急切的叫声,六只毛绒绒的小鸡簇拥在一起,欢快地扑打着小翅膀……
“哎呀!”我惊叫一声,仿佛暗淡的生活一下被照亮了。我摸摸这只、捏捏那只,还抓起来看看。妈妈一边泡小米,一边警告我:“快放下,回头让你折腾死了。”
哪料想,妈妈一语成谶。没过几天,那些鸡中只剩下三只幸存。
我们院共有五户人家。院子虽小,可家家都深藏着开疆拓土的野心,盖房的盖房,搭棚的搭棚,把个小小院落堆砌得密不透风。我家门前也有一个砖砌的小棚子,平时堆着蜂窝煤、杂物之类。眼见三只小鸡长得飞快,纸盒显然住不下了,我爸就动手将那棚子改成了鸡舍。那三只小鸡喜迁新居时,撒着欢儿奔跑跳跃,相互追逐,尖锐的叫声此起彼伏,叽叽喳喳、絮絮叨叨地歌颂着新生活。
白天,爸妈上班,我上学。三只鸡被关了禁闭,熬过漫长的一天。
下午,我一到家,便隔着鸡舍缝隙,朝里张望。三只鸡听见动静,不管横躺的还是竖卧的,都会立刻起身,溜达几步,叫几声。这只是预热,真正的解放,要等我爸妈回来以后。
爸妈进了家门,将鸡舍一打开,三只鸡一齐往前冲,边冲边拼命扑打翅膀。它们一个踩着一个,争抢着向外蹦跳。按个头儿,我给它们排成老大、老二、老三的顺序。
院子虽小,可对于三只鸡来说,简直就是广阔天地。老大闷了一天,出来脑子还是懵的,它溜溜达达,东张西望,显得沉着而冷静。老二出了门就开始撒欢,一路横冲直撞,这里跑跑,那里看看,它懂得及时行乐、享受生活。老三最活跃,奔跑、跳跃、尖叫,都不足以发泄它被长期“关押”的郁闷和憋屈。它专门冲着人多的地方跑,有时突然冲向院子里扎堆玩耍的孩子,惊出一连串尖叫声,有时冲向水池前洗菜的大妈,引来厉声呵斥,它还专门欺负那位七十岁的老大爷,老人家在前面走,它冲上去,先张嘴叼住裤脚,同时张开两个翅膀,快速扑打,整个身形呈欲飞之势。老人欲骂还休地一边朝我们家张望,一边连连说:“这哪行?这哪行啊!”
那段家有“萌宠”的日子,我过得特别充实。每个傍晚,我都会拿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看鸡飞鸡跑,直到妈妈将那三只鸡赶回鸡舍,我才悻悻地回屋写作业。
后来我妈嫌太操心,把三只鸡送了人。
几年后,我家搬进楼房。我养了一只猫,我把它宠得在我手心里吃饭,在我被窝里睡觉。偶尔我会想起陪伴过我童年的那三只鸡。可怜那三只鸡,它们既没得到过田园散养的自由,也没能成为真正的宠物。那时的我们,还过着简衣素食的清淡日子,那些鸡不过是苍白岁月的一点调剂而已。
多年后,想起那三只委屈的鸡,心里还会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