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在山坳里,一到冬天,凛冽的风便从山谷吹来,从沟上一直吹到沟下,再吹过一条小河,把两岸的树叶全部带走。尤其是傍晚以后,从太阳落山那一刻起,冷风开始割面,把人吹得瑟瑟发抖,连话都说不利索。不过没关系,农家人自有办法。只需在堂前燃上一炉柴火,就足以应对一个又一个寒冷枯燥的漫长冬夜。
晚饭后,全家人就开始忙活。父亲在后院挥舞斧头,母亲帮着搬柴火,阿公喜欢用稻草,阿婆说冬天的笋壳才最适合点火。我也没闲着,拿起扫帚把炉上的灰尘全都清理干净。等一切准备就绪,父亲就着手架柴生火。笋壳点火,稻草助燃,最后再放几块木头。若是稻草放得太多,淹没了火苗,就会浓烟滚滚,熏得眼泪直流,不停咳嗽。别着急,父亲会用火筒把柴火吹旺,直到白烟减少,亮出明晃晃的火舌。
随着柴火的添加,火势越来越大,像刹那间绽放的花朵,开在堂前,把夜晚照亮,引来左邻右舍一起围坐,共话琐碎家常。不一会儿,寒气一点一点被蒸发掉,留下一团火热。干燥的柴火,烧得噼噼啪啪,稍不注意就会有一个调皮的火星子在衣服上吻出一个小洞。未干的柴火,在大火的攻击下,嗞嗞作响,像极了悦耳的晚间伴奏曲。
大火熊熊燃烧,烤得人浑身暖烘烘,闲聊的气氛也被烘托得上头。沟上的杨大爷年底要讨媳妇了,沟下的二奶奶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张家的母猪又下了一窝小崽儿,刘家的手脚真快,又开始灌香肠了……东家长,西家短,没有固定话题,想到哪就聊哪,随心所欲,自在洒脱。聊到开心处,会爆发出此起彼伏的笑声,把火苗都震得颤抖,映出一张张火红的笑容。聊到伤心处,就沉默一小会儿,拍拍肩膀,安慰几句,添一根柴后又抛诸脑后。
烤火暖身,是冬夜的固定节目。但最开心的,莫过于感受一场味蕾的畅快。烤花生、烤红薯、烤土豆……香气飘满老屋,把大黄狗撩得对着黑夜不停地吼叫。刚好晚归的杨二爷骑着自行车路过,父亲赶紧向他招手,酒局又多了一人。阿公最爱饮酒,戒了一辈子也没戒掉,还总喜欢把酒倒进瓷盅,放进柴火堆里稍加温热。阿婆说,热酒喝多了伤身体,却也劝不住阿公的执着。邻居大奶奶虽已年过古稀,喝起酒来一点也不逊色。喝醉了,就敞开心扉讲故事。故事跌宕有趣,三言两语就把大伙儿给逗乐。只是故事里的主人翁,早已不在,全都在后山安安静静地躺着了。阿婆叫她别想那么多,日子要开开心心地过。大奶奶点了点头,说明儿就去沟下看看二奶奶,说完又闷下一口,把自个儿喝得脸红身子热。身子一旦热起来,冻疮就止不住地痒,最后只能用烤热的姜片盖住缓解难受。有时,大人们喝起劲儿了,还会拿我寻开心。喜欢看我好奇地喝下一口酒,然后露出痛苦的脸色。我呸呸呸地吐得着急,他们却哈哈哈地笑得欢乐。母亲在一旁也不帮我,自顾自地打着毛线,说是要赶在天亮以前,给我织一条围脖。夜越来越深,却不觉得半点寒冷。待吃饱喝足后,困意也如草木灰一样越积越多,大伙儿这才回了各自的屋。
时过境迁,随着农村生活水平的提高,火炉子早已退出历史舞台。但是,儿时记忆里的那一炉火焰,却在我心中一直燃烧着,它温暖了童年,也柔软了旖旎时光中的我。